郑知微因为自己突来的认知而感到惭愧,但同一时间,她又发现,因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宋澜,所以,自己似乎对她的爱意变得更深了一些,她甚至想要私藏这样脆弱的宋澜,有小心思、坏想法的宋澜。 宋澜听到郑知微一遍遍的宽慰,心下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正视着自己这些负面情绪,浅浅呼吸,随后轻轻偏头,吻住了郑知微脖颈的伤口。 郑知微忍不住地颤抖,伸手想要推开宋澜。 宋澜浅笑,知是郑知微不好意思,也碍于她的伤口正处于恢复期,于是,她只好将自己的吻挪至她的耳廓,她那有些冰凉的额头,她的脸颊,她微张的双唇。 在这之后,宋澜抱着郑知微,走入她的卧室,迈入自己的腹地,在电闪雷鸣的夜晚,搅动着一汪春水。 第二日一醒来,暴雨停歇,宋澜端着咖啡,看着挂在阳台外面的衣服随着微风细微摆动时,心底的幸福感就快要将她淹没,她眼底含着最初的温和,走入卧室,看着郑知微像小虾米一样裹着被子蜷缩在一边,嘴角微扬。 “郑知微,早上好。”宋澜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这样说着。 郑知微转醒,揉了揉眼睛,再度伸手将宋澜抱住。 “还困吗?”宋澜轻轻问着。 郑知微点头,眨了眨眼又合上。 “那需要我抱你去洗漱吗?嗯?”宋澜伸手帮她撩动飘在她鼻尖的头发。 郑知微摇头,然后勉强撑着坐起来,又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马上就好。” “乖,不着急,慢慢来,早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了就出来吃,我等你。” 郑知微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宋澜的手,然后笑着点头。 她很受用宋澜最后说的“我等你”,这让她觉得,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茫茫浩瀚之中,始终有一个人就在她的旁侧,可以与之并肩而行。 郑知微主动地吻了吻宋澜的额头,然后一鼓作气地走下床去。 宋澜大大打开阳台的滑动门,然后把昨夜被郑知微打理得很好的茉莉花再度端了出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它那小小的花瓣,自言自语道,“你可要好好地长大呀。” 她们一会儿要出门去天长园看望郑知微的父母。于是,在吃过早饭后,两人双双穿上了黑色的长衣,沉默地走在去祭拜亡者的路上。 车一直在外城郊开,越是接近,四周便越是寂静。 不管来多少次,郑知微都会骇然于这样的死寂,今天因着有宋澜在旁,她的害怕少了些许,可总归还是因为死亡它太过宁静,而心神不宁。 宋澜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的冰凉,又旋即十指相扣,偏头询问,“待会儿打算怎么把我介绍给叔叔阿姨?” 宋澜一提到这个问题,暂时地将郑知微的眉头抚平,她定了定神,认真道,“我会说,这是我的爱人,我一生的伴侣,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祝福。” 宋澜笑得很深,她应和着点头,“我想,你爸爸妈妈应该很放心把你交给我。” “嗯,一定的。”郑知微的心绪因为这一两句对话而终于宁静。 她们抱着花束拾阶而上,一步、两步、郑知微不断数着,在爬到第三十一阶楼梯时,她拽了拽宋澜的手,轻声说,“到了。” 宋澜随着郑知微往里头,路过其他亡者的墓碑时,宋澜总是会不自意地去留意墓碑上故去者的年纪,或是感叹英年早逝,又或是猜测故去之因。 宋澜知道自己的行为或多或少有些冒犯,但当她随着郑知微最终停留在郑知微那双双都尚年轻的父母的面前时,当她看着郑知微的目光那般温柔地停留在父母的遗像上时,宋澜才意识到,她的不经意的打量或许并不是冒犯,而是生者与亡者的交汇,每一个这样去做的人都通过眼睛将最新的世界全然展开告诉给了被永恒禁锢在地上的亡者。 宋澜收住自己惭愧的心思,拉紧郑知微的手笔挺地立在她父母的墓碑前,轻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宋澜。” “妈妈认识你的。”郑知微提醒道。 “嗯,可妈妈认识的是十几岁的我,却不认识三十多岁的我,我现在端端立在这里,打着招呼,妈妈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宋澜认真解释到,似乎,郑知微的母亲真的可以透过这一方大理石墓碑看到现在的宋澜的模样。 郑知微立在她的身侧,被她的笃定与认真敲动心房,泪水也缓缓涌了上来。 一阵微风从侧面吹来,而被春风抚摸的郑知微,想,这一生她似乎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像宋澜一样长久陪伴,又体贴安慰的人了。 她会把死与生的界限模糊,并不是因为她的职业使然,也并不是她看到了生死,而只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需要这样的“模糊”,需要一种生死信念的支撑。即便,以后,她也故去,她的爱人,她的郑知微也可以靠着这样的信念好好地生活下去,然后用一束又一束的目光转告给他们这些亡去的人:这个世界如何,告诉他们:四十岁的郑知微、五十岁的郑知微以及九十岁的郑知微变成了什么样。 反之,亦然。 宋澜和郑知微站立在墓碑前,说了好多的话,说了她们相爱以来的每一次相拥,说了这个世界的变化,说了发生在这座城市的奇闻轶事,说了悲欢离合。 似乎,她们面对的并不是旧照片,而是活生生的人。 似乎,郑知微的父母双双躺在摇椅上,一晃,又一晃,带着笑容,听着晚辈絮叨,而风不仅吹乱了宋澜和郑知微的青丝,也吹乱了他们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