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聊完这一阵,他们也可以回到一个家,回到一个餐桌前,吃饭,又在餐桌上,将说烂了的笑话,说了八百遍的牢骚翻覆出来,继续当做新鲜事,当做新的劝告继续讲。 似乎,只要继续讲下去,那么,生命就不断...... 下山时,天又飘起了细雨,落在两人的发顶上,只能有小小的水珠和光亮。 郑知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伴着细雨,将心里话倾吐。 她说,“宋澜...即便现在站在此处,我似乎还不能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宋澜,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我看到别人都有给故去的人写什么悼词,偶尔心血来潮想到了死亡,我也会想,我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写一篇悼词,可是即便我白日黑夜苦思冥想,我好像都只能写出一句话——‘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再之后,我想不到词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我多说出来一个字都会耗费极大的心力。” “可是,姐姐,悼词写出来就会减少悲伤吗?” 宋澜紧抿着双唇,她也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扣住郑知微的手,通过一份切实的力量告诉她不要怕,告诉她,如果只觉得悲伤,那就去哭。 所以,直到走到山下,宋澜大概能知道,停留在郑知微脸庞的是她悲伤的泪水,而不是老天爷泼下来的春雨。 因为,她能撑起一把墨绿色的大伞,帮她遮挡住细雨绵绵。 她们双双坐上车,在启动车辆,扬尘离去后,郑知微看着一群群墓碑在后视镜里倒退,看到承载亡灵的青山在自己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 她依稀听到,远方传来哭声。 于是,在小小的车辆中,她说,“宋澜,如果以后我先你离去,你也把我埋葬在这里吧。” 宋澜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许久之后,她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允诺,而眉间郁色未散。 像青山之上堆积的阴霾和团云。 -------------------- 第五十一章 郑知微说要先去一趟东瓜岭,要去看一看唐奶奶。 宋澜把她放在东瓜岭门口,便见她像一只小狗一样跳了下去。宋澜笑着,嘱咐着,“晚上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郑知微笑着回头,摆了摆手,见她离去后,又往东瓜岭走去。 陈富铭正好在值班,一见郑知微,惊喜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郑知微笑着点头,“顺路过来看看,待会儿再去看看唐奶奶。” 陈富铭点头,“你走后,我们又给她找了几次钥匙,后面就再也没过来了,小老太太一个人应付得来了。” 郑知微欣慰地慨叹,然后目光又直直地看着陈富铭,似是有话想说。 “怎么?有话直说。” “铭哥,那个,我想问,等我调回东瓜岭后,能不能申请调去档案室或者办公室当文员。” 陈富铭疑惑的走进她,不住打量,满眼惊讶,“小郑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郑知微摆摆手,“没有的事,就是突然有了这些想法,想平平安安多活几年。” 陈富铭了然点头,“理解,理解。”他说完叹了一口气,“我们一线的确太辛苦,但好不容易有了女同志,我们也有点舍不得,既然你有想法,老规矩,打报告走流程,结果我不敢保证,但你可以试一试。” 郑知微道了谢,见陈富铭接了新的警情,也不便多加叨扰,只好挪步到幸福家园,想去远远地看一看老人家。 她刚一走入小区,便遇见走在她面前,买菜回来的唐奶奶,她慢慢跟着,看着唐奶奶先在单元门口停留些许,然后又确定了一下,才抬脚往里走去。 郑知微跟到单元门口,依稀可以看到站在家门口的唐奶奶,先将手中的菜放在脚边,然后用一双枯槁又颤微的手将钥匙从脖颈间摸出来,还是那一条,郑知微之前给到她的红绳。 唐奶奶把钥匙摸了又摸,似乎在确认它是否能打开自己的家门,随后,又将钥匙塞入家门锁,戳了好些时候,才塞了进去,哐哐扭了两圈,才打开了门。 郑知微没有上前去打扰老人家,看着她进门口,才安心地退出,当她刚刚走出单元门口,唐奶奶家里的那一盏吊灯也亮了起来。 郑知微往外走,她的身后,是可以自己打开门,打开灯的唐奶奶,是千家万家普通的人。她思索着自己申请去档案室或者去当文员的想法是否正确,可当她收到宋澜发给她的消息,问她今晚想不想吃鱼时,她勾起唇角,坚定地回,“想!” 晚上回到家时,宋澜正在厨房里热菜,而那一漏水的水龙头还未修好,正滴答漏水。 郑知微将手上的东西提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走到厨房,从身后将宋澜拥住。 宋澜偏头,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说着,“先洗手,我撒点葱花,马上就好。” 郑知微点头,乖巧地拿出碗筷,守在餐桌旁,看着宋澜把红烧鱼端了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在餐厅吊灯的荫蕴中,得来一寸只属于对方的光。 饭菜的香味萦绕在唇齿间,她们在相聚的最后一个夜晚,得来了不易的快乐与自在。 郑知微眼含情意地注视着宋澜,嘴角浅笑。 “怎么一直看我?” “你好看。” “那我也要看你。”像小孩一样不服输。 郑知微轻笑,指了指放在门口鞋柜上的礼物,“姐姐,我今下午给你买了一双新鞋,新白鞋,脏了的旧了的,洗不干净了的,不用在意,我给你买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