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一眼,宋澜便轻易地认出了这病房中,谁是郑知微的父亲。 郑知微曾经小心翼翼地展开过小时候的影集一一指给宋澜看,“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我!” 当时的宋澜,在她手指的牵引下,那般仔细地打量过这一家人,她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父母,生养出了郑知微这样美好的人。 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位父亲,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潇洒与帅气,凹陷的脸庞,浑浊的双眼无一不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位病人,一位正在走向死亡的病人。 他的床头边依靠着一架发绣的蓝布行军床,未被蓝布包裹的四角呈现出湿疹般斑驳的锈迹,隐隐昭示着它曾经见证过多少次陪伴与挣扎。 “哟,今儿是什么风把两位美女吹来了?” 说话的是泌尿科的谭医生。 “谭医生怎么在?不是休假了吗?女儿的婚礼忙完了?” 谭建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厚片眼镜,搓着手,“嗨,昨天就忙完了,他们小俩口度蜜月去了,就没有我帮忙的了,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不如早点回来工作。” 覃欢笑着点头,“该你享福了,别那么累。” “哎呀,老同志还是要发挥一下余热的。”谭建林睁大了眼睛,问着,“说你们呢?怎么过来泌尿科了?有认识的人?” 覃欢环视了一下病房,她还不确定谁是郑知微的爸爸,只好含糊着说,“嗯,有朋友的家属住这里,想着来看看。”她提了提手里的水果,“喏,这不提着水果来了吗?” 谭建林正想问具体是谁,就见覃欢欢欣地叫着“呀,郑警官。” 谭建林回神,看见了郑知微。 她手里还拿着刚洗完的碗,水珠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流到袖口,浸染了衣袖,有些发寒。 宋澜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随后快速将目光挪开,看着花白的地砖。 “那我先忙,你们聊。”谭建林对郑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病房。 郑知微彻底地暴露在了她们面前。 覃欢乐呵地再次提起水果,“听同事说,郑警官的父亲在住院,就想着来看看。” 郑知微皱着眉,想问覃欢,她们甚至只打了一次交道,为什么能够那么熟稔地有了朋友一般的问候与往来。 她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覃欢继续说,“老宋和你毕竟是老朋友了,我也想成为你的新朋友,所以,就不请自来了,如果有冒犯到郑警官,望请见谅,再者,老宋她很担心你,所以我们才来的。” 覃欢胡诌着,给自己的到来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宋澜忽的被提到,目光回收,稳稳地落在郑知微的脸上。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看清了郑知微,看到了她比往年更加瘦削的脸庞,看到她依旧明澈的双眼以及微微颤动的双唇。 于是,她坦诚,“对,我挺担心你的,所以.......” 宋澜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太真切,却也切实知道自己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里的话,只是,她不知道,郑知微是否会将她的这话当做戏言。 毕竟,她曾经对郑知微说过的承诺,有太多,都只能成为戏言。 郑知微没有做太多的反应,她手背上的水似乎已经干涸,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走到病床头。 覃欢跟着过去,将水果放在空荡荡的床柜上。 郑知微瞥了一眼,想要拒绝,“我爸他吃不了。” “那郑警官吃,多补充点维生素。” 郑知微摇头,“我没有时间,你别浪费了,带回去吧。” 覃欢有些吃瘪,她回头看向宋澜,寻求帮助。 可宋澜只是说,“好,那我们带回去。” 覃欢睁大眼看着宋澜,似乎有些讶异她如此的顺意。而郑知微微微抬眼,冲着宋澜点点头。 覃欢站在原地,终于还是收回了水果,沉甸甸地提在手上。 “那个,郑警官,你爸爸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我们说。你警察为人民服务,我们天天在医院,也能帮衬着点。” “我爸做完明天的血透就出院,不劳费心了。” 覃欢暗自慌张,她没想到郑知微如此冷淡,难以接近,她想了许久,始终都找不到能够可以与她更近一步联系的理由,便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宋澜站在床尾,看着郑知微拿纸巾一点点擦干净饭盒里残留的水珠,随后放入抽屉,最终还是皱着眉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郑知微眼底的青黑像两道破败的布,一直缠绕在宋澜的脖子上,让她如鲠在喉,最终就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覃欢似乎找到了话头,“对对对,郑警官需要好好休息,你忙不过来时就随时call我,反正有我的联系方式不是吗?” 郑知微推上抽屉,回过身,认真地看着覃欢,语气略有缓和,“谢谢覃医生的好意,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打给你。另外....”她抬眼看向宋澜,看着她塌垂的肩膀,轻声说,“我会好好休息的,别担心。” 她说得太过小声,轻飘飘得像是落叶,风大一些,似乎就能飘走。 但宋澜听清楚了,她忙得垂下头去,不想让郑知微看到自己急遽红胀的双眼,只是点头,一个劲地点头,努力回应。 她想,这就够了,只是这样,或许就够了。 可当她和覃欢走出住院部时,当她看到瓢泼的大雨时,她着急地对覃欢说,“你先去工作吧,我有事,先走了。” 覃欢还未来得及仔细询问,就见宋澜将手架在头上,跑进了雨里,跑入了门诊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