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类似于黎爷亲笔书这般的官府存文,在其家眷确认过后,如有要求,是可以责令有关人等或加盖私印、或按下手印。” “但……”张府尹迟疑了一些,继续说道,“但黎大人身负官职,所以不仅要加盖私印,还要加盖官印。再者黎大人高居正三品,动用官印加盖于官府存文,此事需向圣上奏明,不容欺瞒。” 听张府尹说完,安清念心中一惊,忙微微垂首,掩下眼中非常明显的惊诧。 没想到天恒国竟还有这样的律令,前生她竟闻所未闻! 仔细想了想张府尹的话,安清念问道:“是不是我若不要求他二人确认盖印,此事便不需要惊动圣上?” “正是。”张府尹点头。方才说了嘛,如有要求,指的便是当前的情况:安清念若是怕黎家人反悔,便可以要求黎家人在官府存文上盖印。但念及黎念故的身份特殊,所以这过程便复杂一些。 “原来如此。” 将簿册交还给张府尹,安清念静下声来。 她前生连张府尹的面儿都没有见过,何谈还能知晓有如此一个机会! 奏明圣上? 当然要奏明!还是黎念故亲自奏明的,想想都痛快。连圣上都会知道黎家家主大权被传嗣到她的手中,何须担心黎念故日后不会有所收敛! 看着安清念垂首不语,黎大爷爷的心里跟吃了一把火似的,恨不得现在就喷出来把安清念烧死! 还想让皇上知道这事儿? 做梦呢吧! 黎念故喝下一大口茶,却浇得心头火越烧越旺。 不成不成,此事怎么能闹到皇上那里。若是让皇上知晓,哪怕皇上转眼间便将此事忘却得一干二净,对于他而言,也意味着必定要畏手畏脚! 况且,他如何能料得皇上记不记得,他可没胆子犯险! 于是,在安清念开口之前,黎大爷爷便道:“这等小事,何需叨扰圣上的耳朵。张府尹,此事便罢。若要加盖私印,我这兄弟的印自然也可。我二人是兄弟,不用区分太多。” 说着这话时,黎念故的视线死死地投射在安清念的身上,警告意味十足。若是安清念抬头便会发现,这视线里充斥着“再得寸进尺就去死”的恶意。 但低着头的安清念显然也没有白白发愣。本欲立即向张府尹表态一定要黎念故加盖官印的想法,却在听完黎念故的话后,身子一僵。 黎念故在给她下套! 揪紧袖子,安清念让自己急速地分析起来。 说什么兄弟俩不区分太多,但其实就算黎念往盖十个自己的印,也代表不了黎念故看过这官府存文!若日后真要再拿这亲笔书说事,黎念故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从未承认过这亲笔书的真实性。 而当下黎念故会这样说,看似妥协,实则就是在哄骗她! 若她不接受,很显然,按照黎念故的手段,先是会几句拖延商量打发了张府尹,然后便将她强行禁足在黎府中,就连杨忠的行动恐怕也会受到限制。 到时候,张府尹便再也不会收到她想让黎念故加盖官印的要求了! 想到此,安清念在心中冷冷地笑着。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令黎念故声名大噪了! 一番思索透彻后,面对张府尹的询问,安清念便显得非常满意地接受了黎念故的“妥协”。 “那便请张府尹做个见证,在这官府存文上,让黎念往盖上自己的印!” 见轻轻松松地便让安清念钻了套子,黎念故和黎念往对视一眼。 黎念故微微眯眼,眸光一暗。他就说嘛,一个毛丫头,能有多大的能耐。平直的嘴角微微勾起,显得有些得意。 见安清念做出自己的决定,张府尹本想开口劝几句,但想到安清念只是一个毫无依靠的小小孤女,将黎念故惹怒了,以后在黎府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所以便也没劝。 唉,小丫头的心思毕竟没有多活泛,没看出这其中天大的漏洞。只待日后若真横生枝节,他再帮衬吧。 很快,黎念往便将自己的私印,加盖在了张府尹带来的官府保存的簿册和亲笔书上。 “好了!”黎二爷爷示意兄长过目。 黎大爷爷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和黎念往交换了眼神,而后满意地点头。 “还请张府尹过目。” 黎念故和张仲华皆属正三品官员,黎念故凭借资历和能够常常在皇上、皇太后面前露脸,使人对他客气点。但张仲华毕竟是掌握实权的朝堂官员,说话更有分量,这也是黎念故不敢在张仲华面前弄虚作假的原因。 张府尹看过被盖印的官府存文后,将簿册收起交给李主薄,嘱咐收好。 见事毕,黎二爷爷正要收印,这时,一直静静看着的安清念,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同时说道:“既然要盖印,何不在我的这份亲笔书上,也盖个印?” “安清念,你不要太过分。”当即,黎大爷爷露出怒容地训斥道。 “如何算过分?”安清念挑眉,“都是亲笔书,为何厚此薄彼?” “呵。”黎大爷爷冷笑一声,但未在说话。 想要印?给!想盖多少个都行,反正只是用来安心的! 因为安清念的这个要求,黎大爷爷确定安清念并没有看出这其中的猫腻。既然如此,给她盖个印,让她欣喜些能够暂时安分下来,也未尝不可。 目前为父亲出殡要紧,黎大爷爷并不打算在这事上有过多计较。 黎二爷爷倒是好说话,见兄长默认许可,很配合地便在安清念所持拿的亲笔书上盖下了私印。 印很红,很清晰。黎念往三个字更是分明显眼。 安清念吹了吹,等印痕风干后,将书信收起。 见她将亲笔书收好,张府尹略带善意地问了一句:“不知夫人还有何要求?” 安清念想了想,摇头:“没有了,多谢张大人。” 此时,她不会再提出任何要求。黎念故虽身为太医,但脾气耐性并不是很好。执掌太医院多年,他早已养出一身官威,除了在宫中贵人和官位比他还高的同僚面前能显得慈眉善目,其他时候,黎念故并不是多么温和的人。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而这个家,她也会一点一点的掌控。 看安清念在如此“大好机会”的面前,都没有再提要求,黎念故料定她的眼界和城府也就是到此地步了,心中的暴躁愤怒之感消除不少。 “既然黎大人已经验证过黎老太爷的亲笔书,府衙还有公务,我也不便再多叨扰,告辞。” “慢走慢走!” 送张府尹刚出书房门,老管家杨忠出现。 杨忠侧身让到一边,黎念故扫了他一眼,看并无异常,只当杨忠是解手归来。 而当张府尹从杨忠面前走过时,杨忠鞠躬弯腰,似是上了年纪猛地重心不稳一般,忽然间地,身子往前跌去。 还好张府尹伸手扶了一把。 杨忠紧紧地抓着张府尹的手,站稳,连连道谢:“老奴不中用,惊扰府尹大人了。” “此言差矣,老管家只是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罢了,怎么能说是不中用呢?”不中用还能巴巴地将他请到黎府走一趟?杨忠也算是皇城里有名的人物,张府尹自然不会吝啬伸出手帮忙。 笑着说罢,张府尹刚想收手,却发现杨忠仍旧死死地抓着他的手。 正欲说什么,就察觉自己的手掌里有干硬的触感,有个东西在他与杨忠二人交握的手间。 纸? 张府尹微微惊讶,但很快地掩下。 随即,将另外一只手也伸出,牢牢地将杨忠的这只手握住:“老管家站稳没有,站稳了本官可就要松手了?” 说着,两只手配合,不露痕迹地将手掌中一个并不大的纸团塞进了袖中。 感觉到纸团已经被张府尹拿走收好,杨忠这才缓缓松手,真心道谢:“让府尹大人见笑,老奴站好了、站稳了。多谢府尹大人。” 一连说了好几声“多谢府尹大人”,张府尹听出其中的深意,笑了笑,没再说话。 黎念故和黎念往自然没有看出这一瞬间发生的猫腻,只是一个杨忠差点摔倒又被扶稳的小闪神罢了。 送张府尹出府。 安清念和杨忠走在后面。安清念看向杨忠,看杨忠微微点头,知道纸团已经被张府尹收下,略有安心。 从她和与张府尹接触来看,她认为张府尹是个正直且做实事的官员。黎爷选择的人,想来就是值得相信的。 纸团里的请求,八成能成事。接下来,她只需要不进不退,休养生息便好。毕竟在黎爷的丧期,她也不愿生事。 目送张府尹的马车离开,黎大爷爷一回头,看向安清念便是冷笑一声。 “你倒是个有心机的。” 闻言,安清念抬眼,面上并无表情:“若这是心机,那你便可称得上是老谋深算。” 或许是没料想仅说这么一句都会被安清念顶回来,黎大爷爷黑着脸厌恶地看着安清念,静了静,说道:“伶牙俐齿可以,可手别伸得太长。否则哪日断掉,你哭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