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丑陋又过于出色的容貌,得天独厚的法宝,小心敏感的性子……这一切注定了她难以与人真正交心。 直到遇见了方无极。 他对她好,哪怕偶尔显得不够尊重,可那种汹涌的真挚的情意是她从没有得到过得,最终打动了她,填满了她内心的缺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没有得到过足够的爱的人,对爱便会格外执着。 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报之十分。 任无为和云潋去救她,她感激不尽,与方无极为敌也在所不惜。而方无极危急之时不忘救她,她亦是备受感动,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他性命。 而方无极,和朱蕊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的相遇,好比火遇到了油,烧得轰轰烈烈,缠绵悱恻,最终将彼此烧成灰烬,难以善终。 “爱如执炬,有烧手之患。”殷渺渺语气复杂,“早知道……” 早知道,该多上心一些。 早知道,她也跟着同去。 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朱蕊已经死了,逝者不能复生。 殷渺渺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才问:“天煞呢?死了吗?” 云潋道:“他自以为得手,在四师妹自爆金丹时,便趁机脱身了。” 金丹自爆,再无生机。天煞精明得很,自不会等着拉仇恨,撤得飞快。而他们亦不可能放弃陪伴朱蕊到最后一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所以,被他得手了?”殷渺渺坐直了身体。 云潋摇了摇头:“在我处。” 朱蕊背负秘宝已久,自有提防的办法,虚晃一招,给出去的只是本命法宝。待临终之际,借说遗言的功夫,将绛灵珠交给了他。 “师妹且看。”他说着摊开手心。 一颗绛红的灵珠悬浮于半空,丰沛的灵气拂面而来。 殷渺渺离得近,猝不及防被吹了个正着,只觉神清气爽。待吐纳了一回,体内的伤痛竟然为之一轻,至少吸收了半碗苦药汁子的灵气量。 “怪不得她这般谨慎。”她合拢云潋的掌心,苦笑道,“确实是好东西。” 云潋颔首:“此物颇为神异,并非寻常异宝。” 殷渺渺沉吟道:“天煞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是……阳极?!不,应该就是阳极。” 绛灵珠的特性,十分吻合松之秋说过的情况。多半是朱蕊不小心被天煞他们看出了端倪,才惹来这次的杀身之祸。 “师妹要的话,给你。”云潋握着她的手,将灵珠放入她的手心。 殷渺渺想了想,却拒绝了:“岱域的人早就盯上了我,放在我这里并不安全。而且,四师妹既然将它交给师哥,还是由你替她保管吧。” 云潋没什么意见:“好。” 她又问:“那遗体……” “她想陪着方无极。”云潋淡淡道,“就留给他了。” 修士不重皮囊,殷渺渺倒也没有意见,只是道:“她是移出金丹后伤重而亡,也许有机会投胎转世。若是将来还有缘分,再将此物还给她吧。” 云潋却道:“它想认我为主。” “哦?有器灵?” 他道:“说不上来。” 殷渺渺笑道:“那你接不接受?” “于我无益。”云潋微笑道,“就像师妹说的,我们代为保管,今后若有缘,自当物归原主。” “也好。”她无半分可惜。 法宝虽好,也要分人,到了元婴境界,日常的打坐积累已然足够,更重要的是悟道。绛灵珠对他们已无太多用处,反而容易扰乱道心。 窗台上,计时的香篆已经燃尽。 殷渺渺瞥了眼,按了按额角:“要命,叶舟快回来了。” 这家伙不知道担心什么,临走前点香计时,说两个时辰内一定会回来,好像怕她以为他一去不复回似的。 她才不在意他回不回来,只是他若回来,又得烦她喝药:“我要歇下了,师哥,你可别叫他来烦我。” “好。”云潋轻轻笑了。 殷渺渺悦然一笑,懒得回屋里头歇息,就靠着他的臂弯做了枕头,偎在怀里阖上了眼睛。 云潋扬手,摄过薄被搭在她身上。 余香袅袅。 她睡着了。 奇异的梦闯入了她的心神。 * 叶舟一回来就发现来了新客。可却没在楼下的厅堂看到人,不免有些奇怪。照理说,有客到访,主人家不是病到起不来床的地步,怎么都不会在寝屋里见人。 他犹豫片刻,不敢冒昧打搅,径直去了隔壁的丹房煎药。等到熬好了药,天色已然浓黑,便端着药碗过去敲门。 手尚未叩响门扉,两扇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他顺着看过去,见屋内一灯如豆,静静燃烧。榻上,云潋揽着熟睡的人,竖起手指,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叶舟怔了怔,忽然不知道该进去还是退出来,一时僵在了门口。 光线昏暗,浮尘漠漠。 两个男人隔着打开的门,四目相对。 叶舟的脑海中思绪翻涌,一会儿回忆起他们师兄妹亲昵的相处,一会儿又闪现自己来时下定的决心,踟蹰不定。 恰在这里,睡得正沉的殷渺渺蓦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直,目光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脱口叫到:“九重塔!” 第634章 室内的两人皆是一怔。 云潋按着她的肩头,无声安抚:“师妹说什么?” 殷渺渺茫然地回过头,眼中的光彩一点点聚集起来,仿佛才从梦里清醒。她有点疑惑,目光在云潋和进来的叶舟身上逗留了会儿,迟疑地问:“我说梦话了?” 不然他们看着她做什么? “我说了什么?”她暗暗皱眉,别是叫了谁的名字吧。 云潋道:“你说,九重塔。” 殷渺渺愣住,追问:“九重塔?那个九重塔??”一连问了两遍,其震惊意外溢于言表。 云潋点头。 她神色凝重,蹙眉不语。 叶舟犹豫了下,走过去将药放下,竭力自然地问:“师姐梦见了什么?九重塔是什么地方?” 殷渺渺扭过头看着他,语气微妙:“我不记得了。” 叶舟讶然。 在修士的认知中,梦乃是神魂自发的幻术。有时天马行空,光怪陆离,有时会和神识交织,显露内心的思量,所以才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随着修为的精进,修士对于神魂的掌控力会慢慢提高,做梦的次数会急剧减少。 只有神魂极度放松的情况下,梦境才会偶尔冒头。而修士醒来后,只消往灵台里一找,就能寻到相应的痕迹,万万没有“不记得”的说法。 尤其是像殷渺渺这样精通魂术的人,只要她愿意,许多年前的蛛丝马迹都能翻出来,怎会记不得一个梦? 除非,那并不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殷渺渺亦察觉不对,端过药碗一饮而尽,麻利起身,盘膝而坐:“我想一想,不要吵我。”说罢,闭目凝神,陷入冥想。 意识海如浩瀚的宇宙,呈现在她眼前。 飞舞的金色流光缠绕在她身边,如臂指使,很快拢过了周围的神石碎片。 今日的场景迅速掠过。 她看到清晨叶舟点香时,分外认真的表情,也看到飞英带小凤凰出去,凤凰儿扑腾地欢快的翅膀,还看到任无为和云潋到来时,正好枝头的雀儿叫了一声。 所有的场景,清晰得像是一帧帧看电影。 然而,直到她回溯到梦中醒来,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梦境的痕迹。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可能在睡梦中叫出“九重塔”三个字? 她肯定梦见了什么,只是想不起来了。 “九重塔。”殷渺渺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倏然间,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 似是有人在耳畔低声呢喃,又似是一抹幻境融入思绪,说不清道不明,无法用言语表达,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她睁开了眼睛,对云潋道:“我们要去中洲。” 云潋没问缘由,只是道:“什么时候?” “不急。”她慢吞吞地说着,竟然又躺下了,“我伤还没好,不适合走动。” 这自然是谎话。 她的伤势在叶舟的调理下,已经好了许多,远行无碍,然而,内心深处萌生了不属于自己的感觉,难免令人产生失去自我掌控权的反感。可九重塔关系到云潋和许多秘密,又不得不去,只好拖延一二作为抗争,聊作安慰。 叶舟却是不知缘故,闻言忍不住瞥了她眼,心道:您也知道伤还没好呢? 谁晓得殷渺渺闭着眼睛不假,可神识未曾放松,倏地睁开眼:“看什么?药不是吃了吗?” 叶舟:“……”这么久了,第一次主动喝药,还好意思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嘀咕什么。”她拿起空药碗塞进他手里,赶人,“走走,炼你的丹去,再看我就让你搬到我师父眼皮子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