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皱起了眉头。 她不介意杀人,却很介意随便杀人——主动攻击的,可杀,罪孽深重的,可杀,你死我活的斗争,可杀。但对毫无恩怨,从未伤害过她的人下手,目的又仅仅是为了赢下比赛的胜利,却令她十分踟蹰。 杀掉薛无月或是汤泽并不难,声东击西分开两人就好,她有把握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个。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她便下意识地反感,并且模模糊糊感觉到此事甚大,必须多加斟酌,不可贸然行动。 她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天色渐渐黑了。 曼陀罗每隔一个时辰,就戳她下,提醒她该喂食了。殷渺渺等到亥时,也没想出解决之策,无奈道:“人血是吧,我知道了。” 她袖中垂落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臂,鲜血淌流而下:“喝吧。” 曼陀罗才不管是谁的,老实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 殷渺渺警告道:“适可而止,把我弄死了,我就把你烧成灰。” 曼陀罗顿了顿,抽回了吸食的茎叶。 还挺人性化的。殷渺渺暗暗松了口气,服下补血的丹药,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隐约的打斗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是她来的方向,莫非是薛无月和汤泽?她蹙了蹙眉,气息收敛,隐于叶荫下,谨慎地靠近查看。 果然又是他们。 两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狼狈,正与一只老虎大小的昆虫搏斗。它的外表肖似瓢虫,体型圆融,背部的甲壳十分鲜艳,看着攻击力挺强,实际上却是弱鸡。薛无月与汤泽联手,不多时就将它砍得伤痕累累,分泌出透明微黄的粘液。 “又要出来了!”明明一剑就可以刺死它,薛无月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边尖叫着一边后退,“快撤。” 汤泽压着声音:“你先走,素微道友肯定就在前面,去找她。” “我才不去。”薛无月硬是停住了脚步,喘着气说,“我就不信了……来了!” 说话间,瓢虫的伤口处血肉蠕动,数不清的透明线型长虫探出头来,如同一缕缕蚕丝,将虫身缠绕包围,圆锥形的脑袋忽高忽低,恶心又诡异。 薛无月将灵力灌注在灵剑上,柔和的蓝光亮起,周围的草木结上一层冰霜,迅速冻结了奄奄一息的瓢虫。可那些寄生虫毫无畏惧,似狼如虎地朝他们扑过去,想寻找新鲜强壮的新宿主。 汤泽挥出几张符箓,灵火当空爆裂,滚滚气浪暂时逼退了它们。离得近的虫子断裂成几段,噼里啪啦落到了地上。 “咳咳。”他咳出鲜血,面色愈发苍白,“无月,快走。” 薛无月咬牙,搀住他飞快后退:“快,来不及了,撑住。” 话音未落,掉落在地上的虫尸便扭了扭身子,再度扬起了头。它们拥有比蚯蚓更强的再生能力,如果不能全部烧成灰,不出半日,一条虫就能分裂出一个军团。 薛无月带着汤泽撤退,时不时丢出一道冰封符争取时间,不出半炷香,两人就靠近了殷渺渺所在之地。 她已经注意多时,也不多废话,即刻放出地火。 地火最喜欢这样放开手脚燃烧,甭管来多少,统统吞噬到火焰中,不烧成灰烬绝不肯罢休。 殷渺渺见识了它们的再生能力,唯恐放虎归山,掐诀连放三个法术,火牢层层禁锢,绝不肯放过一个。 “多谢。”薛无月说。 “不必客气。”殷渺渺淡淡道。 薛无月没话找话:“这就是你的异火?很厉害。” 她弯弯嘴角,刚想说“谬赞”,就听薛无月尖叫了声:“你手上的是什么?” 曼陀罗出来了?殷渺渺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而就在这一刻,薛无月豁然动手,一枝粉白色的花如箭矢刺向了她的小腹。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 殷渺渺的反应绝对算不上慢,可她是人,任何复杂的反应都必须经由中枢神经系统才能达成。当大脑意识到不对劲,发出指令的刹那,其实已经迟了,花枝已经到达她的眼前。 幸好,还有繁花弄影身。 她自筑基时开始修习这套身法,苦练不缀,结丹后也秉持着贵精不贵多的念头,持之以恒,以求让肌肉记忆而非大脑反应。 这一刻,所有的付出有了回报。纵然大脑的指令还没有到,但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应对,腰身侧拧,身形跃起,贴着花枝刺来的方向翻滚半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后续的应对便不再是难事。殷渺渺身形尚未落地,双掌便已蓄力,落地的瞬间就拍了出去。 薛无月偷袭不成,一反刚才重伤羸弱的模样,剑花高挽,剑气犹如惊涛拍岸,柔和中携有雷霆之力,如江似海,得水力之真味。 “原来这才是落阳岛大小姐的真正实力。”殷渺渺冷冰冰道。 薛无月嫣然一笑:“我这个落阳岛的大小姐虽然比不上汀兰公主,却也不是动不动就要哭着找帮手的弱质女流。” 殷渺渺握着秋风如意扇,驱使着火龙游走:“哦,难不成你恩将仇报,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你别生气,我并不想杀你。”薛无月一手握剑,一手执着花枝,“要不然刚才拿的就不是花,是剑了,对不对?” 殷渺渺不置可否,睨着执剑加入战局的汤泽:“你也要杀我?” 汤泽道:“情非得已,抱歉了。” “好。” 话已至此,不必多费唇舌,打吧。 薛无月修的是法剑,剑意磅礴如江河之时,滚滚浪涛汹涌而下,瀑布轰鸣,剑气忽隐忽现之时,又有清浅的溪流蔓延,无声无息的靠近,剑意与法术完美结合,相辅相成,就凭这一手,便无坠七大岛之名了。 汤泽则是个纯粹的剑修,宝剑柔软轻薄,既能锋锐如钢,也能弯曲如绸,配上他灵动飘逸的剑法,亦是个难缠的对手。 殷渺渺的伤势并未好全,若想同时拿下两人,必定会牵动暗伤,故而只以幻术困住汤泽,全力对付薛无月。 她很快尝到了苦头,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怎么说呢,作为落阳岛的大小姐,同龄人中除了汀兰,薛无月并没有遇到过比自己强的女修。她天资聪颖,资质上佳,能和兄长在虎狼环视的情况下掌控住落阳岛的大权,就足以证明她的才能。 只是,既生瑜,何生亮?她素来认为汀兰只在修炼上有天分,论起其他,远远不及自己,综合看来,有短有长,不相上下。 可后来出现了个据说实力和能力同样优秀的殷渺渺。薛无月最初并不相信,暗中和哥哥嘀咕说不定是冲霄宗往自己脸上贴金,后来见到了真人,才承认她有点与众不同。 这也就算了,一个东洲一个南洲,也碍不到什么。 结果没多久,又传出她和游百川的私情。 薛无月顿时心塞。 她看上游百川很久了,这小子从小就拽,第一次见面就视她为空气,仿佛她那张备受盛赞的脸和其他没什么不同。但她偏偏就记住了他,并且越看越觉得对胃口,一心想把他拿下。 尤其是他修炼了《游龙秘卷》,是整个南洲心里最佳的万水阁继承人。假如能和他结缘,她的野心也能够实现。因此纵然薛无夜不希望她卷入游家的秘辛里,她也不改初衷,想尽办法追求。 结果呢?这混蛋还不理她,对外面疯传的谣言也不解释,似乎是默认了。 她嫉妒死了殷渺渺。 第489章 手腕上传来阵阵剧痛。薛无月原本还记着不能伤人性命,打着打着红了眼睛,再也不顾及其他,杀意横生。 殷渺渺感受到了她的杀机,不再迟疑,镜心复刻场景,瞬发幻术,同时错身避开剑尖,玉掌如轻花拂柳,按住了她的额头。 洛书纹于掌中浮现,印刻在薛无月的灵台上。这是她之前对付阿翡时用到的封印纹,能隔绝神识的外延,封闭对手的灵台,令其陷入植物人的状态。 薛无月变作了睡美人,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殷渺渺扼住她的咽喉,威胁汤泽:“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汤泽慌忙收了剑招,剑气擦过她的衣袂,在背后的树上落下深深的痕迹:“道友手下留情。” “她要杀我,我还要手下留情?”殷渺渺道,“落阳岛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吧。” 汤泽对薛无月的喜欢并非做戏,生怕她翻脸杀人,慌忙解释道:“无月也是没有办法,她抽到了风铃草。” “风铃草?” “就是……嫉妒。”汤泽期期艾艾地说,“嫉妒之心,如影随形,得血能除,不得则死。” 殷渺渺扬起眉毛,风铃草的花语的确有嫉妒的意思,难道这也是恶之花?她垂眸思量片刻,问道:“那你呢?” “我的是丁香。”汤泽念出台词时有种迷之羞耻,“初恋之梦,驱使我身,得血解脱,失之成仆。” 殷渺渺:“……”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无月十分羡慕你。”感情与任务的双重理由下,汤泽不得不继续辩解,“但并没有想过要取你性命,只是想‘请’你帮忙而已。” “你们求助的方式让人记忆深刻。”殷渺渺面无表情地说,“她手上拿的是什么花?” 汤泽犹豫了下,硬着头皮解答:“帚石楠。” “嗯?” “背、背叛之花。”汤泽的境界已是金丹中期,可不知咋的,面对她就觉得亚历山大,“被刺中的人会背叛爱情。” 殷渺渺无语。薛无月还真是个“聪明人”,用帚石楠伤到她,既可以得到她的血液,又可以让她“背叛”游百川,真是好棒棒呢。 她有了主意,取走薛无月手中的帚石楠指着汤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汤泽冷汗瞬下:“你、你要干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微微一笑,“恋慕她的人离她而去,算是个不错的惩罚吧,你觉得呢?” 汤泽连连后退,背叛之花,谁知道除了背叛爱情,还会有什么副作用。但他忘了,薛无月失去行动力,凭他一人根本无法战胜殷渺渺。 尤其她还会幻术。 元婴之中,最擅长幻术的金妖王,再往下就是殷渺渺了。她迷惑一个修为比自己差的人,不费吹灰之力。 帚石楠的尖刺戳中了汤泽的肩膀。 “啊!”他痛苦地嚎叫起来。 宽袖中,一朵紫色丁香急急慌慌地爬出来,夺命狂奔而走。帚石楠则取而代之,牢牢缠绕在汤泽的手臂上,占人为王,傲视群芳。 他手臂上浮现出了新的血字:背叛之人,永无宁日,取其之血,方得存续。 殷渺渺凉凉道:“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割了薛无月一刀,放了点血储备,既然大家抽到的签里都有得到血这一条,这就没必要多掩饰了。 汤泽惊讶又警惕地看着她:“你的目标一直是无月?” “算是吧。”她随口乱编,“我需要比我美貌之人的血,薛小姐其他不怎么样,脸长得不错。” 她依旧用了萝卜针管,没有暴露曼陀罗的存在,完事后把薛无月丢给汤泽:“看在万水阁的面子上,我不杀她,你们两个的恩怨,我也不会管。” 汤泽接住了薛无月。她昏睡着,手臂上的伤口未愈合,不断有鲜血渗出。帚石楠蠢蠢欲动,催促着他尽快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