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忖道,我要是不取,两个人都得死在这里,现在取了,还能救她。便不再犹豫,令帚石楠饮血。 薛无月的面色愈发苍白。 汤泽面无表情。 殷渺渺注视着他,揣测着帚石楠的效果,口中道:“她快死了。” 汤泽如梦初醒,立刻拽回了帚石楠,后背满是冷汗——太奇怪了,他刚才看着她放血,心里没有丝毫的不忍,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里的花真的如此厉害,能够随意改变一个人的感情吗?那人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他心惊肉跳,抱着薛无月的手不停颤抖。 * 如果说,汤泽和薛无月发展出虐恋情深的苗头,那么乔平就完全是甜文的走向了。 他三天的经历可以被概括为:一个人乱走、遇到汀兰、遇到奇葩的蝴蝶军团、汀兰被蔷薇花扎了、汀兰爱上了他。 乔平:[一脸懵逼.JPG] “乔平,你在想什么?”晚风送来花香,汀兰坐在树下,视线时刻追随着他,仿佛怕眨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在想你这样下去该怎么办。乔平暗叹一声,脸上却笑:“我在想附近有什么花,怎么这般的香。” “此地甚是古怪。”汀兰用前所未有的柔和语调说,“我有些担心。” “别担心,没事的。”乔平安慰道,“我记得第三句说‘昼升夜替琉璃出’,应该是指游阁主提过的琉璃灯了,我们找到它就能离开。” 汀兰喃喃道:“我拖累了你。” “没有这样的事。”他忙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落到花丛里的,是我连累了你。” 她摇头道:“幻境难得一开,你不必管我,抓紧历练才是。” “汀兰。”他无奈道,“不必再说,我绝不可能弃你不顾。” 这里的花古怪至极,被扎一下就会爱上见到的人,留汀兰孤身在此,万一被人欺骗利用该如何是好? 汀兰心里涌起深深的感动,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他肩头。乔平顿时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说:“汀兰,你被影响了,这不是你想做的事。” “我知道,但我……”她顿了顿,幽幽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为,乔平自然不会做。可她情意涌动,拒绝又恐伤怀,他想了想,捏诀施法。 汀兰忽然发现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一个泥人缓缓从地下冒出来,圆脑袋胖身子,四肢如莲藕。它艰难地抬起小短腿,努力挣脱泥潭,好不容易拔出了两只脚,不由用胳膊擦了擦脑袋,憨态可掬。 而后,它吧嗒吧嗒走到汀兰面前,张开胖乎乎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腿。 “这是什么?”她把它抱到怀里,新奇地问。 乔平道:“土偶术。我拜入师门的时候年岁小,夜里不敢独自睡觉,我师父就会捏个泥人陪着我——现在让它陪着你吧。” 偶人中蕴含着他的灵力,气息与之相同。汀兰抱着它,轻轻应了一声:“嗯。” 乔平暗暗松了口气,思考该怎么解决汀兰的问题。她最早抽到的花是冬菊,被蔷薇刺中后才改为了什么“与君相守,不离不弃,心血相供,方得始终”的红蔷薇,所以理论上只要再找一种花代替,应该就能破除魔咒。 可是每种花分别代表了什么,他不知道啊!贸然替换,比这次的更糟怎么办?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的秘境啊…… * 鲭鱼幻境外。 游衍和其他六岛的岛主陪着四个妖王吃吃喝喝,继续宴席。 金妖王坐在高椅上啃点心,渣渣掉落一地:“游阁主,这左边第一盏灯和右边第一盏灯几乎是同时亮起,是什么缘故?” 鲭鱼幻境的大门口一共有七盏灯。左边廊下三盏,右边廊下也是三盏,最后一站悬于门下,位处正中。 游衍只说了四个字:“殊途同归。” 众人秒懂,进去的人怕是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每条路各有三关,到最后汇聚一处,大道同归。 白妖王道:“这么算的话,一共才四关。” “白妖王可别觉得少。”凤舞真君笑道,“关卡环环相扣,亦真亦假,就好比是水底的暗流、丛林的沼泽,越是想摆脱,反而陷得越深。” 这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金妖王舔着手指上的糖霜,萝莉音清脆:“鲭鱼幻境毕竟是幻境,与一般的秘境可不一样,如果将它当做寻常的秘境来对待,恐怕会吃大亏哦。” 她的本体是以幻术闻名的蝴蝶,亦是当世公认的幻术大家。苍妖王(雄)不以为然:“幻境不就是个假的虚境,不要当真不就完了。” “你可真是个外行啊。”金妖王歪着头,晃着手指道,“你把‘真’与‘假’对立了起来,非真既假,非假既真,身在的世界一定是真,身不在的世界就一定是假,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她环视着众人,笑吟吟道:“我们看见的色彩,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息,尝到的滋味,触到的感觉,是眼耳口鼻身告诉你的吗?不是,是心告诉你的。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来源于心。” 除了个别完全不感兴趣的人外,其他人都若有所思。 金妖王抬起手腕,一只漂亮的蝴蝶自她手心飞出,于月色下翩然飞舞。她问:“这只蝴蝶的翅膀是粉与白,还是绿与灰?” “灰绿啊。” “明明是粉白!”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纷纷怀疑旁人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金妖王咯咯直笑:“我早就听人说过,月下白衫似红衣,这只蝴蝶是粉白还是灰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是同一只蝴蝶,心告诉你是粉白,就是粉白,心告诉你是灰绿,那便是灰绿。” “我们感知到的世界,并不是世界本身。”她肆无忌惮地抛下重磅炸弹,丝毫不顾及有人会因此动摇道心,“最高明的幻术即是如此,哪怕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一片寂静。 柔和的海风吹起满身鸡皮疙瘩。 游衍缓缓放下酒盏,微勾唇角:“不错,真假难定,道心恒常。” 第490章 第四天,殷渺渺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她原以为诗词中的最后一句“问君谁是恶之花”是狼人杀的意思,找到潜伏在人类之中的恶之花就算过关,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抽中的花是可以被替代转移的,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需要血。但薛无月是到第二日的夜里才对她动手,显然时限比她宽松很多——要不要换一朵呢? 还是换吧。黑色曼陀罗的寓意都不太好,总让她十分忌惮。 殷渺渺再三斟酌,觉得可以考虑用汤泽之前遭遇的紫丁香替代。它代表初恋,会无条件地听从初恋者的命令,而她的初恋……早死了。 她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找到了紫丁香。 丁香花小而密,摘下来如同一把匕首,在指间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殷渺渺沉吟不定,她刚想到,汤泽与薛无月结伴同行,“初恋”或许未必指的是真正的初恋情人,亦有可能是第一眼看到的人。 当时那个妖修鸟人即是如此,还把她吓了一跳。 可她这两天没遇上能下手的对象,都靠自己放血养花,加上旧伤没好,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赌一次。”她笑着喃喃。反正如果“初恋”的对象不太对头,她就找个帚石楠扎自己一次,爱来爱去,背叛来背叛去,也挺有意思的。 亦真亦假镜中花,玩游戏最忌讳的就是当真。她想着,反转花枝,对准自己的手背就刺了上去。 曼陀罗愤怒了:小婊砸,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要抛弃我! 它凶狠地竖起锋利的叶片,朝着试图侵略自己地盘的紫丁香扑了过去。紫丁香比起曼陀罗,那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奶猫,吓得瑟瑟发抖,压根不敢正面迎战,掉头就跑。 殷渺渺愕然,什么情况,人家都行,怎么到她这里就不成立了? 曼陀罗不费吹灰之力吓走了紫丁香,回头找坏女人算账。叶子扭上扭下,指天骂地,就算不能说话,旁人也能感受到它的控诉之意。 “你也不能怪我无情。”殷渺渺叹息一声,满脸无奈,“天天割血喂你,我也吃不消,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曼陀罗冷笑两声(当然,它不会笑,只是予人这般感觉),忽然钻到她手腕的伤口处绞缠,结痂顿时破裂,渗出鲜血。 殷渺渺拽住它:“你干……”什么?后两个字未出口,曼陀罗的根叶就飞速生长,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缠住,叶缘割开颈侧腿侧的动脉,疯狂吸食血液。 冷,越来越冷。 不是温度下降了,是身体失血发出的警告。她强忍着头晕目眩,五指燃起地火,牢牢抓住了它。 既然撕破了脸,就把它搞掉。 地火燃烧着,强横的火力烤干了周围的水分,方才精神抖擞的丁香花林集体蔫头搭脑,花骨朵齐齐扭向另一方,畏惧之意溢于言表。 但曼陀罗不。 它冷漠地看着,不为所动。 地火没能伤到它分毫,就好像是游戏规定此处有debuff,你升级到满级大号都没用。 麻烦了。殷渺渺拧起眉,缓缓倒在了地上。 她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依稀间,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称心去世前,与她在屋中对弈的画面。他拈着棋子,口唇微动,似乎是在说什么。 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反复问:“称心,你说什么?” 如此好几次,屏蔽在二人之间的屏障才倏然消失,他的声音传入耳中:“主人不必问我说了什么,答案早已在你心中。” 什么答案?她怔忪纳闷,下一刻,意识复苏,人清醒过来。 稀疏的月光落在身上。殷渺渺头晕乏力,缓了半天才爬起来。她依旧在原地,似乎很幸运的没有被人发现,只是……她环顾四周,视线久久停驻在不远处枯黄的稻草堆上。 那里不是一丛开得正好的丁香花? 她昏迷了多久,它居然全谢了? 右臂上传来噬骨之痛,像是骨头碎裂成了千万片,通通戳进肌肉里,也像是钻进了无数条寄生虫,肆无忌惮地在骨肉间钻洞穿梭。 剧痛中带着麻痒,热涨中又有寒意。 殷渺渺低头看着手臂上傲然盛开的曼陀罗,心情有点复杂——它汲取够了鲜血,开花了。 据说世界上是没有真正黑色的花的,所谓的黑色多是深紫色而已。可眼前这朵盛开的曼陀罗,光线一落到它的身上就会被吸走九成九。最后一成勾勒出了它的外形:五彩斑斓的黑。 手肘内侧的文字也在此刻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新的提示——昔日死亡花,今作复仇刃,一滴仇人血,厄运即转移,十二时辰后,阎王来叩门。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丁香在曼陀罗开花后全部枯死,应了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也就是说,想用其他的花代替是行不通的。若想要摆脱十二个时辰后会死的结局,只能祸水东引,转移到别人身上。 这真是……考验人性的难题。 曼陀罗舒展枝叶,通过肢体语言冷嘲热讽:你不是想摆脱我吗?成啊,满足你的愿望,十二个时辰内做不到,你就去死吧。 殷渺渺假装没看见,兀自沉吟。半晌,站起身来,拍了拍裙上沾染的尘土,朝着远处泛着灵力波动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