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却很会看人的颜色,他问:“月儿,你心里头还有事,没与我说罢?” 我深吸口气,道:“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爹能如实回答我。”我想了想,补了一句,“自我这次回家以来,爹从来没有直接以实话答我任何问题,但这件事很要紧,我只希望您能唯一一次,认真且真实地告诉我。” 他笑说:“看你这正经的模样,爹尽量知无不言。” 我问:“我娘到底是怎样死的?” 他面色一变,说道:“这件事你之前不是说苏桔香害得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他是不是还要同我绕弯子。一时间屋内寂静,唯有窗外的风轻轻作响。 良久,他长叹一声,蕴着几分苍凉:“你刚刚那句话,将为父堵死了啊。我既然已经说了要实言相告,绝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这之前,我想问一句,你先前不是认定了是苏桔香害死你娘么?为什么现下忽然又问一次?是前两天你去见苏桔香,她告诉你的?” 我很镇定,之前就想过若是我爹要盘我的话,该怎么答。“苏桔香都哑得那样了,又浑身无力下不了床,连字都写不出来,她怎么和我说。却是苏沁画临死前,我同她见了一面,她发狠说,我娘绝不是她姑妈害死的。”我假意想起来什么事,和我爹又描补道,“哦对了,苏沁画死的事不要告诉谢岑君,她说与他没有缘分情谊,不愿死后还与此人有任何牵扯。” 我爹没有见疑,点点头,感慨了一句:“苏沁画这丫头竟然死了,却不知是怎么死的?死前除了你还见到其他什么人么?” 我晓得我爹是怕他的事已经败露到禹城,便继续睁着眼编瞎话:“苏沁画是被江御阳见到了,关在地牢里,我被江御阳抓去的时候,她将将要死了,临死前我质问她,她才说的。后来不知道江御阳将她丢在了哪个乱葬岗,总归江御阳也死了,就不算她死前还见到其他人。” 他似松了口气,才回归到先前的话题,说道:“你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原本想这一生给她锦衣玉食、不愁世事的生活,却终究还是负了她。你小时候听玉葱那丫鬟说得没错,苏桔香在你母亲的药里下了催命的东西,我,我没有拦……” 我的喉有些干涩,声音也略略哑起来:“爹为什么不拦?” 他一只胳膊撑在桌案上,手扶着额头,沉声道:“当时的伙计做账出了疏漏,你娘查秦府的账簿,被她查出,于是一意调查,终于被她发现我购买兵马,筹备军队的事。她说什么,要制止我,她说不懂什么天下,不懂什么民不聊生,不懂什么兵荒马乱,但是她要拦着我,不为别人,只为我,月儿,她这个道理,你能懂么?” 我道:“我能懂。因为即便今日我知晓了娘亲的一条性命里,也有爹的一刀,也仍要劝爹,罢手吧。娘的事情里,你还杀了玉葱吧?为了所谓的筹谋,害了苏家满门,害了徐阿跹叶澄衣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未来还有更多的人要为这事去死,何必呢?朝代已经换到大乾了,旧朝不过史书里几许文字,何必要将这个天下又掀乱呢?一旦失败,爹连带整个秦府叶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不会失败!”我爹难得地激动起来,直接说道,“我们师出有名,叶家多少也有祖上的本事。” 我冷冷道:“可是如今天下太平,禹城又有沈别声这等大将军坐镇,藩王在属地也不曾大肆剥削,诚然有贪官污吏,却也并不多,您虽然曾广布四方,千万年的思想传下来,百姓官员心里终究是忠君爱国居多,您能收买全天下的民心?” “不论如何,此事势在必行。”我爹起身,往门口走去,“月儿,这些时日你就搬出去罢,连带着你那些朋友,若你要将此事报与官府,你是我儿,我不能对你如何,随你去吧。” 我亦起身,对他的背影喊了声:“爹!” 他止步,并不回头,问道:“怎么?” 我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三个响头,他听得声音,慌忙过来扶我,我膝行退后,直着背脊向他道:“娘亲此仇,花月未报,也不能去报,父亲的事,我也无力去拦,自此山长水阔,秦花月与父亲拜别。” 他愣在原地,问道:“你是,是要不认我这个爹了?” 我再拜下去,伏地而道:“如我留在秦府,请问我是该为了娘亲惩治爹,还是以一死相威胁改变爹的想法?叶眠眠对于爹的影响,远超我与娘母女二人。花月不能做那大逆不道之人,也不比叶家倾城美人,如今只想问父亲讨一个人情,总归苏家的兵法你寻不到了,苏桔香乃是垂死之人,求父亲让我带她走!” 他站了很久,我也跪了很久。半晌,他才道:“月儿,你先起来说话。” 我也不推辞,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他问:“你意已决?” “是。” 他似背账本似的一字一顿道:“江南郡繁城城西绸缎庄,抚城晚丘街绸缎庄,越湖郡穆城玉玲珑玉器铺子,九岳金缕成衣铺并下属绸缎庄,倚海郡潮州、观城三家鱼米店,这些,为父先前都着意转了出去,官府即便查,也查不到秦府头上,在你这次回秦府后,我就吩咐了人将这些都转于你的名下,不论将来如何,都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不论你是否会去告发爹,是否会和爹作对,你的嫁妆……” 我打断了他的话,语音里竟带了几分哽咽:“秦五不会出嫁,秦家的财产我会管着,有天若您脱了身,我侍奉您到老。至于告发,我没有那样的本事,自去寻一个偏远之所待天下太平。” 言罢,我又深深一拜,走出了他的房间。 而这次,我爹没有言语,没有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