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爹那儿出来,我就带了红芝直接去了客房,将众人请到一起,然后说道:“我要离开庆殷了,也盼望大家同我一起离开,终究是是非之地,久留无益。” 他们都愣了一愣,阮盈袖当先问:“秦姐姐,拦,拦不住了么?” 我默然点头,她已经明了,就跟着叹了一叹。 沈蓉晚想了会儿,问我:“那么你将要去哪里呢?”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约得先去看看廖九。”我想起来一事,又偏过头去与瞿映月说:“上次问你借了只信鸽,原是用来同风祁墨退婚的,我与他再没有什么干系,你妻子那个仇,不必再守着承诺给他的话,该报则报罢。” 此言一出,一向稳重的瞿映月也愣住了,其余人更是哗然,花见青早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此番便嚷嚷起来,义愤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你与我二哥感情那样好,心中都有着对方,我还想着来日必是一对儿江湖上传颂的神仙眷侣,现在又在闹个什么?!” 我苦笑一下,沈蓉晚很知人心意,什么话也没说,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同花见青道:“见青,有时候,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幸运,虽则你平日里看起来跳脱,心里却明白得很,雾云山庄之所以在江湖上屹立数百年不倒,无非是为着从不参与朝政。现如今秦家已是一潭浑水,一旦开战,又不知要打几年,祁墨二十有余了,难不成我还绑着他,直到诸事尘埃落定么?” 花见青却好似被触动了心肠,眼眶红红地道:“我不要管这些所谓世情,这世上但凡两人相爱,任是有千般万般的阻挠,也该在一处。” 我晓得她被牵出了关乎瞿映月的伤情,将她搂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说:“听我一句话,早晚,他会看清自己的心意。” 然后我微微一笑,对众人道:“大家收拾下东西,今日便出城吧,这庆殷也没什么好留的了。” 趁着大家收拾行囊,我又去了一趟苏桔香的小院。 因我之前的吩咐,屋里明显干净了许多,亦有上好补药的气息在其中氤氲。苏桔香见我来了,半起身向我点头,旁边的小丫鬟赶紧扶住她。 我晓得她还在装哑,不能显露在旁人面前,便示意小丫鬟扶她躺下,又道:“你们都出去吧,待会儿若有事我会喊人。” 丫鬟答应着退下,待她们都出去了,从外面阖上了门,我直接说到正题:“我要走了,离开秦府,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自过自的去,我来是想给你个脱离这里的机会,问你一句要不要随我一起走。” 苏桔香的眼虽然不甚清明,我却看出她听了这话亮了一亮,她呢喃道:“离开,离开秦府么?” 我郑重说:“是,苏沁画临死前,嘱咐我你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要我不要与你说她的死讯,我没做到,就换一种方式还她。你害死我娘,我自是不能侍奉仇人,但是给你安排一下,找几个人伺候你的余生,还是可以的。” 她脸上露出钦羡向往的神色:“脱离秦府,再也不想这些仇恨的事,我还能有这样一天么?” 我该说的已经说了,此刻也不想再说话,只等她作出决定。 苏桔香的唇颤抖着,最终她说:“你同你母亲一样的好心肠,可我注定没有那样的福气。你走罢,若是可以,这个家,再也别回来了。” 我很讶异,没有忍住,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走?难不成你以为凭你现在这身体,还能报仇么?” 她笑得凄惨:“我这样,还有资本想着报仇么?我不愿离开秦府,不过是因为自己已是残破之躯,也不知还有多久的阳寿,而苏家已在世上消失了那么久,我到哪里,都不是家,何必再去折腾这些身外之物,又拖你后腿。” 我没有劝她,而是起身俯视着她,幽幽说道:“我与你之间隔了血仇,不论是你恨我,还是我恨你,都是理所应当,话已至此,双方都自以为仁至义尽,这样最好。今日别后,此生不会再相见,你侄女的墓我年年都去祭扫,望你在这一项上,尽得安心。” 言罢,我转身出去。自有丫鬟过来掩住门,我听得门吱呀吱呀的声音,抬头便是似要落雪的阴沉天空,闭眼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了这个黯淡的院落。 因大家本就一直在奔波,也未有许多行囊,待我再到客房,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我看着瞿映月的行李,有些奇怪:“怎么,你不先去给瞿夫人报仇?” 瞿映月瞥了花见青一眼,叹了回气:“三妹拼了命拦着我,说这是在你们家的地界,如若去找秦则暮麻烦,想来我也不能活着走出庆殷。” 花见青理直气壮地道:“我说得不对么?” 瞿映月又叹回气,没有接话,拿着东西去外面等我们了。 红芝给我准备好了一件家常的衣衫,我唤花见青一同过来帮我换,柔声和她说:“你放心,连我都感觉得到,瞿庄主他心里慢慢地在放下以前的仇恨。叶澄衣的仇虽说他是必然要报的,可也不像先前那样,一提起来就撕心裂肺了。” 花见青帮我理着换下来的衣服,嘴上也不停:“你说的这些,我心里也明白,可是他要报仇,你爹也不是好惹的人,你们不是说他身边都是武艺高超的暗卫么?我真是担心。” 我情知这件事不仅梗在我与风祁墨直接,也同样是瞿映月花见青中间的一个结――叶澄衣这仇不报,瞿映月绝不会另娶他人。但一时半会儿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拍拍她的肩,不言语了。 从秦府出来,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憋了许多天的第一场冬雪终于到了。比起来时秦祥为首出门相迎,走时除了我们一行人,秦府并没有人前来送行。雪花洋洋洒洒,落在肩上、手上,一忽儿便化做了水,我轻轻拍了拍衣袖,一抬头,盛岚与芜水几人,正在秦府大门前恭恭敬敬等着我们。 阮盈袖的脸好似红了一红,我心下一动,却也并不想在此时说什么。一阵风过,卷得那雪向空中而去,又缓缓落在秦府恢弘的房檐上,红芝七手八脚翻出几件大氅给我们披着,一行人便向城门走去。 我落在最后,走了四五步,想回头看看生我养我的地方,却看见一片银灰色的一角,乍然隐到了门里的一株参天梧桐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