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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恶魔的告解 4.3k

   兰斯,敞开的大理石的城门口,士兵们歪歪斜斜地扛着长枪,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守备着通往城市中央的要害。   与血肉纷飞的战场不同,这座城市透露着与前线格格不入的颓废,如同暮年的老人。   古老却守旧,平和而沉闷。   叮当……   随着一声贵金属落入托盘的沉脆声响,传入耳畔,几名负责进出收税的几名士兵,顿时精神一震,脸上多了几分晚上酒钱有着落的欣喜。   然而,等他们抬头四处张望,想要从人群中寻找那只出手阔绰的肥羊,却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四周没有半个人影。   几名士兵先是一愣,随即反复揉搓着眼睛,而后确认没有什么发现,便疑惑地伸手拿起托盘中的几枚金币细瞧。   只见,其边缘镂刻着一圈蔷薇花的纹饰,而正反两面分别有着桂冠女性人头像和雄鹰、狼的标志。   一经手,其古老的造型和奢侈的黄金比重,无不透露着年代的久远。   而且,上面的纹饰,似乎有点眼熟,很像……   城门口,出身于贵族,被安排到后方刷资历的百夫长,抬手掂量着金币,不经意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市中心耸立的隐门,以及上面近乎有些剥落的雕刻与花纹,依稀可见熟悉重叠的轮廓。   罗马帝国的古币?   百夫长顿时猛地打了个哆嗦,心中一阵惊惶,原本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不免有些头晕目眩。   而当旁边的士兵察觉到官长的异样,将其扶到一旁,从他口中听到这奇怪的发现之后,纷纷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即便艳阳高照,却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难道…见鬼了?   面面相觑的士兵和百夫长,各自有些恍惚。   “看样子,可能是被不洁的东西给缠上了,不如等轮班之后,咱们去教会弄点圣水,或者干脆找个神父为我们驱散身上的污秽。”   某个较为年长,颇有见识的士兵,低头凑到长官的耳边,小声嘀咕着向这位百夫长建议。   “对对对!我们一家可都是虔诚的信徒,领地每年供给教会的什一税,从来都是足额的,连捐奉也从来没少过,教会的那些神父,肯定会帮忙的!”   百夫长闻言,不由一喜,神色稍定,对此连连点头。   主啊,谨以虔诚侍奉于您,您的威光,使我不必遭害。   几人默念着祈祷,当即敲定主意,相约尽快换班之后,一同前去告解。   只不过,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重新站回原位,周围莫名的阴冷感,还是让几人有些不安。   貌似,在没下班之前,有点难熬了。   百夫长再度看向那位瞎了一只眼,据说从前线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老兵想了想,开口间独眼中泛着丝丝朝圣般的光亮。   “不如,咱们先试着祈求一下圣女的保佑吧,不瞒你们说,我几次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靠着心里默念那位大人的名号。”   让娜·达尔克?那个在鲁昂被烧死的乡下村姑?   贵族出身的百夫长微微一愣,有些将信将疑。   但说来也奇怪,随着他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下意识照做,周围的阴冷感,似乎一下子消散一空,正午太阳的暖意,重新回到了身上。   圣女保佑!圣女保佑!您要明鉴,我们家可没阻止过陛下出钱,把您赎回来,还愿意卖力,参与组织营救您的行动。   心下紧张的百夫长,此刻如蒙大赦,连连合掌摇晃,在心中不断祷告。   士兵们见状,有样学样地向那位消逝于烈火中的圣人,献上虔诚的祈祷,换得心理上的安慰。   这么快就被推上了神坛?   果然,死人很多时候比活人有用……   此刻,在众人毫无察觉到的角落,一道融于黑暗的身影,微微摇头,将注视的目光,从眼前荒诞的场面上移开,转而打量着时间与历史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种种痕迹。   兰斯这座城市的起源相当古老,大致建城年代在公元前450至200年之间。   由于其远离水源,土壤肥沃,因此不断受到来自北方蛮族的骚扰,于是,兰斯的原住民早在罗马帝国时期的高卢-罗马战争中,就彻底选择投靠了罗马帝国,被纳入其版图,并一度成为罗马帝国北方最大的城市。   因此,一路走来,萨麦尔见证了许多罗马帝国建筑风格的残留,比如,在不远处的兰斯市中心,有一座建于公元3世纪的战神门,是为颂扬奥古斯都大帝所建的四座纪念性拱门中的一座,这四座拱门代表古兰斯城的四个轴。   另外,附近还保留着高卢-古罗马时期的隐门,这是一座半地下的建筑群,建于公元200年左右,坐落在杜洛科图鲁姆集市会场下,是兰斯朱庇特神庙的宝库。   大概正因如此,他扔出的过路费,让那位胆子本就不大的百夫长,以为是古罗马幽灵作祟,自己吓了自己一把。   当然,某人毫无自觉的是,如果没有他心血来潮的恶魔凝视,那群人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惶恐。   不过说起来,称他为古罗马的幽灵,貌似也不算错……   毕竟,自己丰富的履历栏中,可还有着担任过罗马帝国摄政王的一行描述来着,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飘荡在这片土地上的幽灵。   角落里的萨麦尔自嘲地摇了摇头,随手拉上兜帽,混入来往的人群,成为平平淡淡的一员,起步向兰斯更为核心繁华的地带走去   转悠了约莫一两个小时,萨麦尔追寻着那位圣女殿下的气息,来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哥特建筑前。   贞德遗留的残香,消失于此。   兰斯圣母大教堂……   萨麦尔启唇低语,玩味地唤出了这座建筑的名字。   由于古老的奠基,兰斯不仅仅是法兰西重要的城市,更是其著名的宗教文化中心,被称为“王者之城”,土地上流淌着很浓重的圣母崇拜。   自11世纪起,法国国王都必须到这个“加冕之都”受冕登位,而地点就是兰斯圣母大教堂。   他隐约记得,在法国历史上,共有25位国王在兰斯圣母大教堂加冕,其中包括法兰克王国的奠基者克洛维一世、路易一世、路易八世、查理七世、路易十三等等。   所以,当初率军攻下兰斯,是贞德将那位查理七世推上王位的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这里,对她来说,对整个法兰西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这里作为回访的第一站,也在意料之中。   话说,让一个恶魔,去进入这座圣母大教堂,是不是有点太亵渎了?   萨麦尔抬手摩挲着下巴,似乎有些赧然。   那真是……太有趣了!   但随即,恶魔眨动着蛇类竖瞳,脸上浮现出一抹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地迈过门槛,走进教堂内部。   心血来潮的古蛇,抱着一般游客的态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放眼望去,教堂的正面为三段式结构,高高矗立着两座左右对称的尖塔。随着太阳渐坠,整座教堂沐浴在金黄色的光辉之中。   遍布教堂外墙的花纹及雕像也线条唯美细腻,特别是正面中央大门右侧的四尊立像,更是哥特式建筑鼎盛时期的杰作。   而后世赫赫有名的雕塑,《微笑的天使》、《玛丽亚的侍从》、《圣约瑟夫》等,严格按照秩序性的构图标准,达到了近乎左右对称的程度。   步入其中,在飞拱柱烘托的教堂顶部,密集而细长的大小尖塔重重叠叠,浑厚繁复的石头合唱层层递进,直上云霄,绵无尽头。整个大教堂就像一座封存着时间的博物馆,教堂内外布满了以圣经故事为主题的雕塑,足足2300多尊。   一个个展翅欲飞的天使,都具备着人类的形态,而不是在记忆中那种扭曲暴虐的造物。   而在教堂的一角,一座竖有军旗的圣女贞德塑像,初步完工,被静静摆放。   萨麦尔从旁人的议论中了解到,这似乎是那位查理七世的授意。   当年,在奥尔良解放后,贞德激励着那位有些胆怯的王储,勇敢地前往兰斯,并在这里完成了加冕仪式,最终铸就了他的王座。   顺便说一句,被处于火刑的贞德,才只是一个19岁的小姑娘,而被鼓励的查理七世,28岁。   由于没能将贞德营救出来,那位奥尔良圣女被施以火刑的消息传来之后,兰斯圣母大教堂中,就多了这么个摆设,算是聊以自wei。   至于,王宫里的查理七世,究竟是发自肺腑的悲痛和悔愧也好,还是收拢军心,避免兵变的权谋也好,萨麦尔没兴趣探究。   毕竟,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正当萨麦尔驻足在贞德的雕塑前,饶有兴趣地打量之际,那石像空空如也的右手,让他不禁微微蹙眉。   “该死的,不就是丢了几件陪衬吗?那个胆小鬼查理,为了这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居然敢当众让我难堪!”   短暂的思索,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嘟囔打断,隐去身影的萨麦尔若有所思,随即找到了这雕塑违和感的源头。   剑,少了一把贞德应该携带的佩剑。   看来,那位圣女殿下,已经来过了,顺道还取走了点自己的“遗物”。   只是,不知以活人的身份,取走从祭典自己的雕塑上,拿回属于自己的遗物,那位圣女殿下,会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古蛇戏谑扬唇,不免有些好奇这个答案。   “嘁,区区一个乡下的村姑,有什么可在意的!何况现在人都死了,演戏给谁看?”   某位刚从王宫里被训斥一顿回来的主教,怒气冲冲地走向雕塑前,见四周无人,余怒未消之下,顿时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飞起一脚踹在马腿上,眯起的小眼中,泛起轻亵的意味。   “该不会,你们有一腿吧?”   听王宫里服侍过这位圣女沐浴的女官私下议论过,这可是大美人,而且更难得能可贵的是,那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铠甲下面,居然有对好奶,比平常的那些修女都有料。   确实,就这样被烧死,太可惜了。   主教抬手摩挲着下巴,打量起眼前似乎有那么点诱人的雕塑,瘦长的脸上泛起丝丝恶意的戏笑。   啪……   正当主教想入非非之际,一只白皙的指掌,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这位主教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主教一个激灵,慌忙转头。   “主教大人,我想向您进行忏悔。”   一个俊美深邃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教堂的角落,静静发出恳求。   “你是谁?这是后殿!谁放你进来的!教堂乃主的神圣之地,不容僭越,出去!你……”   正当那位主教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恼羞成怒地斥责来人之际,那位求告的信徒手中敞开的一大袋金灿灿的古币,让他顿时卡壳,拉长的脸训练有素地收起那份不耐烦,转眼揉展出一副勉强算是和煦的表情。   “好吧,孩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可告诉我,我就在这儿,主就在这儿……”   萨麦尔闻言,笑容绽开,一对开合的竖瞳裂生出花瓣状的十字光纹,唇角在黑暗中,愉悦翘起。   “那就,好好聆听,这场告解吧……”   在对视的瞬间,亘古的星辰映入脑海,燃烧的火焰带来灵魂的炽痛,无尽的忏悔喃语和受罪的哀嚎,如万千烧红的钢针般,刺入脑颅。   数十息后,一个衣衫破烂的瘦长中年人,边胡乱地抓挠下带血的头皮和血肉,边跑上大街,惊悚地高喊着“我有罪!我忏悔!”并语无伦次地供述着自己从小到大所做的一件件恶事。   “主教大人!”   紧接着,数个从圣母大教堂追出来的神职者,慌忙控制住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惊慌的啃咬和发癫的痴笑。   他,疯了……   数十息后,这没来由变得疯癫的主教,被一群身黑衣的教士们带走,看热闹的民众们,不由想起。   这貌似是异端审判所的服饰,专门用来处理被恶魔附身的女巫和异端。   难道……   人们议论纷纷,等到余兴消退,这才堪堪散去。   而人群中的身影,欣赏完一出调剂的节目后,也转身离开,继续新的追寻。   然而,在城中绕了几圈,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回到了城门口。   古蛇嗅着空气中几近于无的残香,抬头看向那巍峨的王宫一眼,唇角轻轻扬起。   到门口都没进去,这算是看开了吗?   也是,救与不救,对与错,是与非,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那位圣女起兵,从来都不是为了王权永固和封爵裂土,或许也并没有怨恨过这些尘世的蝇营狗苟之辈。   她所梦想的幸福,自始至终都在栋雷米的高空之中,都在那金黄成熟的麦田之上。   算了,放下就好,也省得我一番好心,弄巧成拙,在法兰西的土地上,间接搞出了类似于不列颠神圣圆桌领域那种特异点。   萨麦尔微微喃语,对于那位圣女的选择,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许,随即转头回望了这座城市一眼,回身拉上兜帽,向着太阳沉坠的地平线,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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