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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臣等意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4.3k

   殷红的夕阳下,那淡微如烟的身影,融于黑暗,在结满麦穗的田间漫步缓行。   但路口的几次折转之后,又绕回原点之后,萨麦尔不由停驻在岔道前,眉心微蹙。   气息消失了……   随即,古蛇合上眼眸,想要感知空气中那缕几近于无的的残留气息,然而几经搜寻,却并无所获。   被魔术刻意抹除过?   这是,在躲着我吗?   古蛇思虑片刻,有些无奈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略微摇头一叹,随即放慢了脚步。   果然,要迈过这一步,是十分艰难的旅程。   其实,他已经尽量选择以讲故事的委婉方式,半真半假地给了贞德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答案。   要是直截了当地高喊:“上帝死了,我就是太阳!”之类的论调,恐怕世上没有什么虔诚的亚伯拉罕教徒,可以抗得住这崩碎三观的真相,那些狂信者们,分分钟zifen殉道给你看的,恐怕都不在少数。   毕竟,某种荒诞的意义上,如果神自恶魔中来,那么,由古蛇这位撒旦坐镇的地狱,才是他们真正的天堂……   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虔诚的信者来说,这太过颠覆性的答案,短时间内还是难以承受之重。   因为信仰这东西,保持点距离感,才会让人有所憧憬,有所敬畏,一旦与理智或现实过于接近,神秘失去光环,那一尊尊泥塑木雕之上的凸凹不平和粗糙纹理,便尽皆入眼。   击碎幻想的瑕疵与缺憾,也就不可避免地呈现,甚至在心理落差下,被成倍放大。   算了,既然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那就没必要逼得太紧,给这位圣女殿下一点独自思考的时间吧。   古蛇打定主意,放缓脚步,不紧不慢追寻着硝烟的味道,走向英法百年战争的沿线。   战事悬而未决,如果猜的没错,那片血与火的战场,才是这位圣女殿下此行的目的地。   只不过,稍微有点麻烦的是,战争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想要从那广大的混乱交战区,寻找到刻意躲着自己的贞德,恐怕需要花上些时间。   然而,战局的迅速变化,让萨麦尔有些始料未及。   不知道是不是哀兵必胜的原因,自从英格兰人在鲁昂烧死了那位奥尔良圣女之后,就节节败退,法兰西的军队取得了一轮又一轮的胜利,不断向前推进战线,收复了大片失地。   而有了本钱,那位查理七世也慢慢活动开了手脚,并果断调集军队,展开对巴黎的反攻,甚至于胆敢将自己空虚的腹地,留给勃艮第人,等同于魄力十足地压上了自己全部的筹码,梭哈了一番。   由于局势变化太快,萨麦尔仅凭一人之力的信息搜集,也跟不上整个英法战争的变化,因此,几次想要从乱军中寻找到那位奥尔良圣女的行动,都扑了空。   当然,这也和贞德默认自己的“死讯”,没有选择公开身份的有关。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位奥尔良圣女,似乎真的认为自己应该死去一般,至今没有什么军队打着贞德复出的旗号作战。   因此,这就给了萨麦尔的搜寻工作,造成了比较大的麻烦。   古蛇也只好,追寻着那时有时无的感知,慢慢排查。   与此同时,正当萨麦尔大费周章地寻找某只“走失”的圣女之际,深夜,指挥官博锤科特的营帐中,也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主啊!真的是您!我没做梦?我真的没做梦!哈哈哈哈……”   营帐中,那位面相粗犷凶悍的中年大汉,望着眼前熟悉的轮廓,直到再三确认自己并非在做梦后,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激动之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见眼前的故人如此失态,贞德不禁有些好笑。   罗伯特·德·博锤科特,是驻扎在沃库勒尔辖区的法军指挥官,从贞德记事起,他就已经在辖区和英国人交战,同时也是一名在战场上以残暴麻木而闻名的领主。   而贞德的故乡栋雷米,就处在这位领主的管控之下。   曾经,这位来自栋雷米的少女,正是通过眼前这位领主的引荐,才得以和王储查理七世取得了联系,之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我就知道,那些英格兰蛮子加害不到您!您必得到主的垂爱!您是对的…您…您可曾见到主的真容……”   领主在帐篷中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眼眸不断流溢出狂热和兴奋,精神异常亢奋。   眼见博锤科特指挥官的情绪,有些难以自控,贞德轻声打断了这位故人着魔的追问和念叨。   “没您想的那么离奇,我只是得到了主的指引,侥幸借着英格兰人看守的空档,从监狱塔上逃了出来。”   “那火刑架上烧死的……”   “大概是英格兰人为了打击我们的士气,所放出的假消息,只是他们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加重了我们的反抗意志。”   贞德紧了紧手中的十字架,沉静应答,理性地进行着分析,没有提及丝毫的神迹或者赐福之类的内容。   博锤科特闻言,不禁有些失望,但激动的心情,也随之平复。   “您还活着的消息,需要我通知家里人吗?他们一直在为您的遭遇悲痛。”   “不用了,我已经悄悄看过了,父亲和母亲都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贞德微微摇头,谢绝了故友的好意,蔚蓝的眸子一片澄澈。   “您知道的,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回来,所以,现在还不是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请您为我保守秘密。”   博锤科特神色一肃,认真点头。   “我以主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透露您的任何消息!”   得到如此郑重的承诺,贞德略微松了口气,绝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圣洁纯净的笑容。   “那就好,战争还没有结束,我想要寻回我的旗帜,联络我的军队,彻底将英格兰人赶出法兰西的土地!”   博锤科特略微干咳,无奈道出眼下的状况。   “其实,在您遇难之后,您的军队就已经被打散拆分到各处,而那面降下的旗帜,目前被吉尔·德·雷元帅保管着。”   “那吉尔呢?”   “隐退了……”   贞德闻言,若有所思,微微蹙眉。   难怪自己一路走来,都没有找到自己曾经的队伍,连那些熟知的部下,也不知去了那里。   只是,为什么?   随着目光触及那澄澈蔚蓝色眼眸,博锤科特沉默片刻,嘴角噙出一抹讥诮,在跳动的烛火下,启唇冷笑。   “您以为,我们能这么快向巴黎推进,靠的是什么?咱们的小查理背地里就要跟勃艮第人讲和了!”   原来如此!   贞德恍然明悟,眸中浮现出一抹复杂。   勃艮第公国是法兰西境内,支持英军入侵的一大助力,曾多次配合英格兰人,组织对法兰西的战争。   博锤科特所驻守的沃库勒尔辖区,就经常与勃艮第人进行激情的物理交流。   而之前,贞德在贡比涅城被俘的那场战役,也是因为勃艮第人过来捅刀子的缘故。   然后,她就被勃艮第人转卖给了英国人,经受宗教审判,险些成为了烧烤架上的焦炭。   说勃艮第人是害死这位奥尔良圣女的元凶之一,也不为过。   从某种意义上,贞德,以及贞德所率领的军队,都和勃艮第人有着不小的仇怨。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兰斯的那位法王查理七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和勃艮第公爵,秘密达成了和解,开始暗地里联起手来,一同对抗英格兰人的入侵。   没了勃艮第人的掣肘,再加上几次战役中,大量的法兰西老牌贵族在战场上丧命,来不及留下子嗣和继承人,其地方势力成批消亡。这才让查理七世能够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英格兰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战果。   于国家而言,这种讲和,或许是一种大局观的考量,但对于贞德一系的军队来说,无异于背叛。   老战友吉尔·德·雷,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才选择带走了她的旗帜,从军中退隐。   “查理那个混蛋,是我们把他扶上了王位,他居然忘恩负义!呸!狗娘养的!”   博锤科特黑着老脸,骂骂咧咧地冲地面啐了口浓痰,面色鄙夷而愤怒。   鲁昂审判的始末,经过传播,博锤科特多少有些了解。   他不知道,身为法国的英雄,被勃艮第人抓住卖给法国的主教,而查理那小子却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时,这位将法王推上王座的奥尔良圣女是怎样的心情。   但即便如此,贞德还是能够在神父用言论讽刺查理七世时说道:“不要谈论国王,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要说说我。”   作为沃库勒尔辖区的守将,他和勃艮第人可算是老冤家了,对这种所谓的讲和,本就怀着怨气,如今更替眼前的这位战友,忿忿不平。   “博锤科特……”   贞德略微加重了语调,打断了老友的抱怨,认真沉吟。   “查理是对的,这是能最快解决战争的方法。”   “可是,您呢?!他不说为您报仇就算了,居然还跟勃艮第人搅在了一起!”   脾气暴躁的博锤科特,余怒未消。   “只要法兰西的人民,能够早一天从战争的泥沼中脱身,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然而,贞德对此不以为意,抬手按住故友的肩膀,目光平静而温和。   “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勃艮第人才和我们达成了和解,我会为此感到荣幸,为了法兰西,也请您就当我已经死去,今晚见到的,不过是个亡魂……”   烛光的跳动之下,那坦诚直白的身影,宛如教堂中怜悯世人的圣母像,让集聚着怨怒的博锤科特,顿时没了脾气。   冷风过堂,壮汉上前掀开布幔的一丝缝隙,望着帐篷之外寂寥的夜色,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复杂。   “或许,属于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贞德闻言,动了动唇齿,最终陷入沉默。   停顿片刻,这位奥尔良圣女识趣地避开了这尴尬的话题,转而问起另一位老朋友的行踪。   “对了,吉尔他在什么地方隐居?”   “好像是去了马什库勒和蒂福日的领地,具体在哪,也没人知道。”   博锤科特想了想,随口回答,而后笑骂着感慨。   “不过我听说,这家伙临走前带走了不少缴获的艺术品,作为收藏,用了满满的好几辆大马车,才勉强拉完,看来,肯定能大赚了一笔。”   艺术审美吗?这倒是吉尔的爱好。   贞德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沉沉夜色下的远方,眸中若有所思。   数日后,蒂福日某座老宅。   “贞德!贞德!!贞德!!!噢噢噢噢哦哦哦!神啊,至高的主宰,祂竟然…真的听到了我ri夜的祷告和呼唤…竟然能够将您带到我的面前!”   伴随着连串语无伦次的激动长音,那有着黑色披肩长发,气质阴郁的青年帅哥,以激动到颤抖的姿态,跪倒在庭院中这道来访的身影面前,癫狂地痛哭流涕。   “没事了,吉尔……”   等到老友宣泄出那份久藏心中的压抑和狂乱,贞德轻笑安慰,朝向这位退隐的吉尔元帅伸出指掌。   “咳咳,老爷,看样子这位小姐是赶了很长和时间的路,不如先请客人进屋歇歇脚,有什么想说的,你们慢慢谈。”   伴随着一阵干咳,负责接引客人的管家昂列,点亮提灯,映出那张枯树皮似的苍老脸颊,上前躬身提议,试图挽回些主人失态跌落的颜面。   “对对对,先进屋,昂列,顺便去督促后厨准备些餐食和茶点!   后厨,对,我得去后厨看看!”   如梦初醒的吉尔·德·雷,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吩咐,不过随即,有些兴奋过头的男人,连行为和话语都有些混乱,又不由分说地揽过那不符合身份的杂活,一路小跑向后方,将贞德晾在了原地。   而接待的工作,自然也就落到了老管家昂列头上。   作为熟识的战友,贞德也并没多在意吉尔的失态,反而对故友的重逢,感到有些温馨。   随即,到访的圣女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踩过从砖缝和石壁中蔓延而出的斑驳的青苔,顺着有些疏松的木质楼梯,行向二楼的会客厅。   路上,借着提灯的光亮,静下心来的贞德,才得以观察这座老宅的状况。   屋子里虽然还算整洁,布置却很是老旧,院落中的草坪,久未修剪,带着生机的绿意,如同张牙舞爪的魔怪,扭曲成各种模样。   随着越发深入,光线越是昏暗,幽长的走廊,在脚下咯吱吱作响,仿佛阵阵嘈杂的耳语,   不知为何,贞德总觉得周遭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甚至有种掉头逃离这座阴沉宅邸的冲动。   好在,无光的走廊并不长,仅仅十几步,透着光亮的书房,便向她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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