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山来到祠堂,宋天和马犇正躺在桌子拼成的床上休息,旁边地上盖着王胜的尸体,见到陈晓山前来纷纷坐起身来,陈晓山来到床边说道:“哥哥们身上的伤如何了?我可再去城内请个郎中过来?!”马犇回道:“无妨!明日便可回城,我俩身上的伤骑马无碍,只是天热,王胜兄弟的遗体得速速送回家中,不敢耽搁!”晓山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哥哥们好歇,我随你们一起送回去。” 说话间老俞头进来,对着陈晓山摇了摇头,也抱着手坐在了床边,说道:“老葛在家里一会跑一会闹的,屙屎撒尿都在床上,刚刚我才劝住,我已叫人去了隔壁村喊他女儿过来,唉……”陈晓山沉吟了一会,说道:“老葛本该我来赡养,怎奈何我还要去找芽儿,山高水长,不知何日才能回来,烦请告知邻里看护,等我回来必当重谢!”老俞头听罢,愠怒道:“说的哪里话!我等同宗同族,性命尚可舍弃,照看孤老更是义不容辞,你说这话冷了乡亲们的心哪!”陈晓山羞愧地点了点头,一旁马犇问道:“晓山兄,接下来有何打算?”陈晓山回道:“我得先去青龙观交托孙道长的遗物,然后……,去寻芽儿的下落吧。”马犇见陈晓山面露难色,便不再多问。 第二日清晨,三匹枣红马站在村口,马犇和宋天坐在马上,陈晓山拉着一匹马后面板车上用草席裹着王胜的尸首,身后围着众多村民,一大妈挽着篮子,放了下来折起四边的布角将其中东西包裹起来,递给陈晓山说道:“晓山哪,一个人在外风餐露宿,大娘烧了一些饼你带在路上。”旁边老俞头又取出一个包裹说道:“晓山,这些是我配的一些药,你也带着,有些什么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拿出来用用。”陈晓山眼圈一红,双手接过包裹,说道:“等我找回芽儿再和各位父老团聚!”说完含泪转身便拉着马走了,身后众人一直站着目送他们离开,陈晓山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去,走着走着村里的犬吠声渐渐没了下去。 三人一路来到洛城,哨岗守们认得马犇,没有盘查便放了进去,进得城来到府衙典事,陈晓山被拦在门外,于是便在外等候,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犇腋下夹着一个包裹出来,慢慢走到陈晓山身边,抽出包裹递给他说道:“晓山兄弟,当日樊楼一别我便将事情说与母亲,母亲责怪没有将你引到家中,在家赶了几日做了一套秋衣让我转交,那日赶路匆忙落在府衙,来收着!”说完将包裹塞在了陈晓山怀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此一别不知何日才得相见,青龙观有数千里得路程,只身在外多加小心!那日王五前来带了一坛好酒,我将其埋在院中,直等兄弟回来,咱们共饮!”陈晓山望着马犇满脸伤痕,杵着拐杖,心中无比愧疚,回道:“兄长好生休养,待小弟事毕再来团聚。”马犇点了点头,略有迟疑说道:“兄弟……,你我虽然以义相投,时日不多,可是兄长有一句话送与你,这蜀地千里不比我们京城周遭,遇事不可逞强,多使银钱,遇到难处需徐徐图之。”陈晓山听罢抱拳回道:“兄长赐言,小弟铭记在心!” 两人依依惜别,陈晓山投马行街李清水所在铺面而去,先在路中找了一家钱庄兑换了金砖,拿了承兑票据,又取了几十两花银包了起来,来到李清水铺面当中,李掌柜正坐在一字椅上,矮几上一壶清茶两个茶盏正在自饮,抬头望见陈晓山进门,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带翻了茶盏洒了一身,也不去擦,直到门口来迎,说道:“晓山兄弟!老朽盼得好苦,事情如何?”陈晓山叹了一口气,回道:“羞得老掌柜挂怀,事情已然落定,乘着马虞侯的帮衬赶走了那伙强贼,只是村中也死伤不少,今日特来相告。”李清水摇了摇头,说道:“未曾想,天子脚下,竟有贼人如此弄大!天可怜见,你且在我府中同住几日,我再和你一起前去看视。”陈晓山将头低了下来,复又叹了一口气回道:“此次前来,一为报信,二为作别,小人受故人托付,需要上青龙观一趟。”说完从袋中取出银票,放在案上说道:“烦请掌柜将这些银钱交付出去,一份带去村里告慰死者家属,再有一份交与马虞侯为他和兄弟王胜、宋天,剩余的老掌柜自留。”李清水听罢一拍案头怒道:“说的哪里话!莫不是小觑我等!”陈晓山见状连连摆手说道:“老掌柜息怒,我自知老掌柜的心意,只是怕得村中人和马虞侯不肯收下,故而相托,若老掌柜可怜,可将村里那份做几次交与前来贩卖皮货的同村之人,务必不要说出我的姓名来,万望答应!”李清水皱着眉头,问道:“你此次前去青龙观,来回不过一年光景,何不留着等回来时候再行安排,如何非要让小老儿替你做这个人情?”陈晓山眼圈一红,抬手回道:“掌柜的,此去青龙观,事情顺利,我应当拜入门下,不知何日方得回来,老掌柜代行此事也免得乡亲挂念,权权苦心,企望应允!”李清水听完,眼中也是一红,说道:“晓山哪,你怎么想得与那青灯古刹相伴……罢!罢!老朽应下便是,你是个谨慎爽直之人,此事必有你的道理,到了那边常来书信,莫不要忘了家乡之人哪!” 两个又寒暄了一会,陈晓山便拜别而去,李清水还要相送,只道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此相离。 出了城门,来到蔡河桥上,下面河水清澈,两岸杨柳飘扬,河边郁郁葱葱,照得人影重重,自是水流过桥不知路人心事,柳条当空应晓四时光景,桥下一渔夫划着桨唱到: “纷繁时光催人老,朱门玉栏不知春。我自横舟映华月,莫道不是水中仙?岂盼霄汉落凡尘,擎来北斗伴昆仑。声落玉盘客且去,清风相送了君愁。” 伴随着悠扬的号子声,陈晓山下了桥,往西边蜀地的方向走去,身后城门外熙熙攘攘着,依旧是一片繁华。 话说陈晓山行了十数日,在午牌时光来到卫县,进得城门便向城中老者打听青龙观的去处,那几人听得纷纷摇头不知,当中一人捋着胡须瞅了瞅陈晓山魁梧的身躯说道:“壮士恐怕是外乡来的,不知此处但凡打听消息的都去秦家酒号,那里专住着走南闯北之人,自然也是消息灵通之处。”陈晓山连忙施礼问道:“请伯伯告知,那秦家酒号所在何处?”那人手指向远处说道:“看到前面那棵大槐树了吗?就在那槐树下面。”陈晓山道谢一声便往前走去。 来到槐树下面,果是一棵参天大树,六七人合抱粗细,旁边一处酒肆,挑着两面旗子,一面上写着“秦家老店”,另一面写着“闻香歇马”,那酒肆单落在一处,屋后一道小河,周边载满杏树,黄泥围墙上面画着太白饮酒图,院内飘出阵阵酒香。 陈晓山往院内走去,两边搭着凉棚,棚子下面有行路的头陀、拿着旗子棍子的杂耍艺人、背着药箱的赤脚医生、带着琵琶竹板的卖唱的等等,进到店里,一搭着汗巾的伙计跑过来问道:“客官,喝酒还是住店?”陈晓山环视了一圈,见店内坐着的人个个敞着衣物满身横肉,拿着碗只顾饮酒聒噪,于是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说道:“可有清茶来一壶,行路之人恐怕喝酒误了脚程,多谢。”那小二笑了笑,心下寻思到:“不是耍头,见了我店外旗子,倒来讨茶吃,真是个不省事的!”接着转了一副笑脸回道:“客官慢歇,小的就来。”过了不一会,那小二左手提着一壶茶,右手拿着一个碗,走了过来,说道:“客官慢用!”陈晓山见放在桌子上的碗中盛着酒,便问道:“博士?这是作甚?”小二笑着回道:“客官不知,咱这酒肆售卖白酒不比别处柴酒,清冽香醇似是老酒,每有客人前来便送与两角,但凡喝过必会还来要,客官自尝,若是所言有假,自不必再要,若是觉得好,来要酒喝再算银钱,若是觉得好又要赶着路程,也可帮小店传扬传扬!” 俗话说从南京到bj,买的没有卖的精,陈晓山于是端起碗喝了一口,说道:“果然是好酒!有些气力!”那小二听完脸上甚是得意,陈晓山放下碗说道:“在下初来宝地,想找人问个去处,不知店上可有知晓些的?”说完又从腰间取下一锭银子,继续说道:“再烦请切些熟肉,上坛好酒,多谢!”小二见着银子两眼放光,知是来了买卖,赶忙说道:“客官稍等,这就安排!”说完连忙收起银子,满脸堆笑,往后面走去。 不一会一位穿着素衣的中年男子来到陈晓山身边,抬手说道:“客官初来,不知要问哪里去处?在下是小店掌柜,若有消息自当奉告。”陈晓山起身回礼说道:“秦掌柜,请坐!请坐!”两人坐下,陈晓山给掌柜筛了一碗酒,说道:“在下受故人所托,欲去往蜀地卧龙山,不知掌柜可知道此去的路程?”秦掌柜眉头皱了一下,回道:“不瞒客官,甚是作巧,小可相熟有一位蜀地人氏,此人姓黄,只是多日未来店内,目下还欠着账上酒钱……”陈晓山见状又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账上酒钱在下奉还,只盼找到此人前来说话!”秦掌柜起身推却不受,陈晓山坚持,才得收下,然后秦掌柜接着说道:“义士所给酒钱实在多了些,算还账上,剩余的就当作房钱,权且在此处住几日,我自差人去寻。”陈晓山称谢,两人又喝了一会,掌柜的便去照应店内生意了。 秦掌柜差人四处寻人,陈晓山则是每日坐在店内干等,不时掌柜前来陪坐,一连过了两日,天色正当黑时,掌柜的正在案上盘算,陈晓山在座下喝茶,突然一精瘦汉子,两腮边几处须髯,穿着一身鹦绿色上衣,大踏步进到店内,往案上一靠,甩出一锭银子说道:“掌柜的!我听人说你在四处寻我,莫不是怕我赖了你的酒钱?此次一并算还,多的算作利息!”掌柜的眯了眯眼睛瞅了瞅笑着说道:“黄老仙?何处发迹了,出手这么阔绰?那些酒钱算得什么,小可早就看足下一副富贵之相,今日看来果然应验,不过这酒钱嘛,已有人帮你付了。”说完转到案外,拉着那人来见陈晓山,说道:“这位是陈晓山兄弟,京城来的,找你问话,我差人四处找寻不着,不想你今日自来了!”接着对着帘后喊道:“小二,烫壶酒来!” 那人初听有人找来,脖颈一缩怕是麻烦,转头一瞧见是一面生的汉子便放心了不少,抱拳说道:“义士!在下黄友仙,恕在下眼拙不知何处相识?却帮在下还付酒钱?”陈晓山也起身回礼说道:“黄兄弟,在下欲去往蜀地卧龙山,听闻掌柜所说足下为蜀地人氏,特来相烦问路!”黄友仙听罢,哈哈一笑,连忙招呼两人坐下,回道:“这个好说!问路而已陈兄弟怎好坏钱?!今日我来做东,请二位,聊表谢意!” 三人坐定,摆下一桌菜肴,对饮了一回,黄友仙说道:“那蜀地卧龙山乃是个偏僻所在,周围百里虎豹豺狼出没,少有人至,只有一座青龙观,道是那山上天师是个了不得的神仙,常有人不远万里前去拜师学道的,难道陈兄弟也是去拜那道门?”陈晓山回道:“黄兄所言不假,在下正是要拜入青龙观,只苦得不识得道路。”黄友仙听罢眼睛滴溜溜一转接着说道:“唉!路,在下必然是识得的,只是卧龙山离此地千里,便是你走了几百里又迷了方向,如何是好?”说完两指敲着桌面斜望向对面,陈晓山回道:“既是如此,只有走一步是一步,到时候再找人问询了。” 黄友仙嘿嘿一笑,说道:“陈兄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有处买卖与你同做!”陈晓山不解问道:“什么买卖?”黄友仙将头探在前面说道:“陈兄可知道赶尸吗?”陈晓山回道:“不甚晓得。”黄友仙继续说道:“在下曾在蜀地与一姓钱的同乡做过赶尸的勾当,颇识得一些门道,前些时日有三位乡党病故在家,亲眷凑了一些银钱,托我将其带回家乡安葬,我已找了两个脚力,暂缺一个执灯人,陈兄弟若是不嫌弃与我同道去往蜀地,路上花费我自出了!如何?”一旁秦掌柜听完,也嘿嘿一笑说道:“店里人都称你黄老仙,原来在这里。若说这赶尸小可也了解一些,必要那下无妻小,面相丑陋之人,我这陈兄弟铮铮的一个汉子,怎做得这个勾当?” 黄友仙摇了摇头说道:“掌柜的不晓得其中的门道,那些禁忌都是说与外人听的,若谁都来做,岂不是坏了行市?”陈晓山未作迟疑说道:“既然如此,全凭黄兄安排,我们何日动身?”黄友仙回道:“陈兄弟暂歇在何处?”秦掌柜抢过回道:“陈兄弟在我店内安歇。”黄友仙接着说道:“如此最好,需晓得这赶尸的都是在夜里赶路,陈兄弟就在店中歇息,到时我自来找你。” 三人又坐了一个时辰,吃了几回酒,各自拜别。 第二日陈晓山便收拾妥当,安坐在客房中等待,约摸到了一更二刻时光,秦掌柜前来敲门说道:“陈兄弟!该动身了!”于是陈晓山便背起行囊打开房门同秦掌柜出了店门,门外黄友仙正在等着,两人和秦掌柜拜别便朝外面走去。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密林当中,地上干草上面铺着三具遗体,树旁蹲坐着两个汉子,一身村汉打扮,其中一人见黄友仙过来抬头说道:“老仙?怎落得我们兄弟两个在此处对着这野鬼,你也不打声招呼,害的我俩缩在这里!”黄友仙道了一声歉,对着陈晓山说道:“这两位就是我找的脚力,赵信、赵雨兄弟。”陈晓山问了一声好,两人便起身,听黄友仙安排。 黄友仙先是拿出一个香炉,上了三柱香,又取出几张黄符念了几声咒,便将黄符搓成一团,塞在尸体的七窍当中,又从干草边拽出蓑衣斗笠给几具尸体穿上,靠树上拉来两根长竹竿和赵信、赵雨兄弟将尸体挂在杆上,再用红布绑上,接着换上紫色道服和九缝道冠,一摇铃铛,那尸体一直,立了起来。 做完一切点上烛火,罩上纱罩吩咐道:“陈兄弟你和我走在前面,这赶尸一次只走一灯的路程,灯灭了咱们就歇息。”几人称是,便架了那三具尸体往外走了。 话说这黄老仙果是有些门道,那赵信、赵雨兄弟抬着三具尸体感觉甚是轻便,似有人拽着往前奔走,不一会便走了几十里路。四人一路无话,只等得天刚微微亮,那烛火也刚好熄灭,几人落在一处山岗上面歇脚,取出火石打火做饭,饭毕陈晓山和黄友仙坐在一处问道:“黄兄,走了这一夜路,速度倒是快,可是这遗体送到蜀地也得数月,这天气不会热坏了尸体吗?”黄友仙嘿嘿一笑,扇着汗回道:“兄弟可闻着这尸体的味道了吗?”陈晓山说道:“甚是清香,只是不知何故?”黄友仙回道:“我们这赶尸的人有一秘法,熬得一种膏药涂抹在尸体上面,能发出清香的味道掩盖尸臭,那药膏沁入表皮可保半年内不得腐坏,如此才能行如此远的道路。”旁边赵雨问道:“如此说来,我等为何不在这白日也赶些路程,早日交托我们也好回程?”黄友仙摆摆手说道:“这个自然不行,这膏药不能见着日头,你没见带着斗笠又挂着蓑衣嘛,如此只得在夜间行走,我们蜀地不兴火葬,需完身带回,若坏了尸身,银钱不得收回,还得吃一顿打!” 几人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在阴凉处歇息,那赵信躺着心下想到:“昨日天黑,没瞧见那几具尸体的样貌,这黄老仙又说得如此玄乎,我且去看看。”然后便起身踱步来到尸体边上,那几具尸体身上盖得严实,他先揭开了一个斗笠,下面是一白面皮的书生,又揭了一个斗笠下面是一个红脸壮汉,再去揭第三个,旁边黄友仙抢了过来照头给了一个暴栗,喝道:“你这鸟人!听不得人言?!”那赵信抱着头回道:“怎么无端打我!”黄友仙说道:“前番我已交代这尸首不能见光,你怎的去揭那斗笠?!”赵信似是不服气,回道:“黄老仙?这一个白面书生,一个红脸大汉,如何能死在一处?莫不是太巧了?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你让我兄弟扛着,自己倒在前面空着手,若得着银钱不够我们兄弟治病的,怎么办?”黄友仙听完一怔,喝到:“你这泼才,也需识些法度,这人死在家中,自有仵官查验行文才能收敛,若真得了病早自火化了,怎得让我等走这一遭!休再胡吣!再来吃打!” 那赵信自知理亏,便闷不做声倒在树下歇息,众人一直等到西边日头下去,黄老仙便又取出香炉焚香念咒、点灯前行。 一连走了几日,倒也无事,这一日夜间来到一处山岗,映着月光瞧去,山岗下一处黄沙滩,顶上盘着一片翠绿的树林,黄沙滩上乱石横生,山坳边杂草没过人头。正当几人绕着乱石想要过了山头时候,草丛里面几堆火把亮起,一伙人扛着明晃晃的大刀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