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本无宵禁,但边境城池是个例外。三人赶在宵禁开始之前出了城门,直奔郊外的破庙。 走到半路,张有余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老袜’是什么动物。” 两人愣了一下,青湉答道:“没搞错的话,应该就是乌鸦吧。‘老袜’是此处方言的读法,官话应该读作‘老瓜’,写作一个舌头的舌加一个鸟。”风照也附和道:“没错,老鸹就是乌鸦。” 张有余失笑:“你俩都挺见多识广啊。”随即严肃道:“很多居民都提到看到一只绿眼睛的老鸹,很可能就是这个逃魂的化身,你们俩多加注意。” 说话间,破庙已近在眼前。张有余一边领着两个人往里走,一边说道:“就是这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个鬼魂给引出……”说到这里,就见破败的供桌前飘荡着一个单薄的透明身影,“……来。” 张有余本以为把逃魂引出来还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这么顺利,语气有点尴尬:“好吧,看来今天这位很坦荡,完全没想过要藏起来。”说着,他掏出了一条漆黑的锁链,这是地府交给他的法器,专门用来拴住亡魂以免其逃窜的。每次地府请仙官帮忙捉拿逃跑的魂魄,都会分发两样法器,一个是这个锁链,另一个则是一个头骨,由于地府只能以尸体为媒介沟通人间,所以抓到魂魄后,还要以这种方式召唤鬼差来把他们带回去。 那个亡魂还保留着生前的样子,穿着粗布衣,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双小小的三角眼,显得贼眉鼠眼的。此时他在供桌前飘飘荡荡,全然没有注意到三个仙官的到来,被锁链法器出其不意,抓了个正着。见事情办得轻松,张有余也长舒一口气,心想原来是自己过度谨慎了。正待掏出头骨召唤鬼差,就听见那个鬼魂突然开始哭号:“快跑!你们快跑!” 听他叫得稀奇,张有余不由笑道:“我们是上界仙官,特来带你回地府重入轮回,我们跑什么?” 那鬼魂闻言,哭嚎声更加凄厉:“我没有逃跑!我没有!” “你没有逃跑,难道还有人逼你不成?” 鬼魂闻言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本来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只见……”话头说到这戛然而止,那鬼魂只停了一秒,突然又哭号起来:“快跑啊!你们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声音最后化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他居然就这样戴着铁链逃跑了,转身就钻进了身后的神像里。 戴上铁链的鬼魂居然还能动,张有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揉了揉眉心,心想这个鬼果然不好对付。 当然,比起这个,更奇怪的是鬼居然能跑到神像里面去。就算这间庙宇已经破败了,但只要是受过香火,就自有神力在身,那个鬼身上煞气那么重,是决计进不去的——除非是这个神像所供之神愿意接纳他。 无奈之下,他走上前端详起面前的神像。这是一尊哭丧脸的佛陀,半个脑袋已经被毁去了,只剩下半张哭脸,一道泪痕挂在脸上,直延伸到下巴,看上去十分诡异。佛道殊途,但彼此互有牵扯,张有余虽然不通佛门事,但也知道绝不会有这样的佛。 “再劳驾问你们一下,”无奈之下,张有余选择求助,“你们认识这个哭脸佛陀像吗?”毕竟神像是人铸造的,有可能只是铸造得走形了,或许刚刚从人间飞升的二人组能有些头绪。 闻言,风照断然道:“哪有这样的佛?”青湉也说:“是啊,民间虽然会铸造哭泣佛像,但都是闭眼流泪的样子,以表示悲悯,哪有哭丧个脸,跟地府里的小鬼儿似的。再者说,这尊佛像身上太多鬼怪特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佛。”听了这话再仔细看佛像,确实有点青面獠牙的意思。 张有余点点头:“和我想得一样,这尊佛像有问题。” “那现在怎么办?”两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张有余叹了口气,“进去看看吧。” 虽然不知道鬼魂是怎么“钻”进佛像的,但毕竟刚刚离开,只需要一个追踪决,就能循着它的轨迹追过去。 张有余带着风照、青湉二人来到佛像内,这里是一方独立的乾坤,应该是用某种法术创造出来的,和佛像紧密相关。 三人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没想到竟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江南小镇之中。这里青山环绕、绿水流淌,远处的落日美不胜收,映衬得整个小镇平静而祥和。小镇街道用青石板铺就,缝隙间不时有着三两株嫩绿的青草,在两旁小屋的簇拥下一路延申到很远的地方。 风照四下里望了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江南?” 张有余摇摇头,没有回答:“事有古怪,你们俩跟紧我。” 青湉道:“小镇上有许多居民,不如找他们打听打听。”说着就近向旁人问道:“你好,劳驾问点事情,请问方便吗?” 旁边是一个卖鱼的小贩,正在和一个花甲老妪讨价还价,青湉开口后,两个人竟都没有任何反应,兀自在为鱼价争执不休。 张有余心念一动,招呼道:“走,再找其他人问问去。”说罢带头走开。两人跟在后面,没走几步,风照突然开口道:“快看!” 张有余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刚那两人,仍是一副在为鱼肉讨价还价的样子,老妪拎起了一条鱼:“你这鱼都蔫成这样了,我不买也活不了几时,到时候哪里还卖得出去?不如便宜卖给我得了。”鱼贩子一把把鱼抢了回来:“太阳要下山了,我本来也卖不了几时了,实在不行我带回家自己吃也绝不贱卖。” 寻常的讨价还价,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唯独……“他们”都把脸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张有余三人,即便是把鱼抢来抢去、互相争论不休的过程中,他们也只是手上动作,嘴上说着话,而一双眼睛,一直都死死地盯着三人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