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进十月,长白山已经有了冬天的温度。 北风呼啸,似乎在提醒所有从中原而来的人这是一片不能轻易涉足的禁地。 傲寒山庄就屹立在呼啸的北风中,如一座供奉着火神的宫殿,丝毫不惧关东的严寒。 楚云台和海棠现在就站在傲寒山庄的门口。 海棠惊喜地说道:“楚大哥你看见了吗,这山庄真是大。” 楚云台轻轻拍了拍海棠的头,笑而不语。 傲寒山庄几乎已经沾满了这片山坡,高有四丈的青白色院墙完全遮挡不住山庄腹地的建筑。 青白色的大门外,一对执剑而立的少年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楚云台二人,眼神之凌厉丝毫不亚于呼啸的北风。 楚云台对着二人笑了笑,问道:“两位,这里就是傲寒山庄了吧。” 站在左侧的少年冷笑道:“中原来的?” 楚云台想了想,回答道:“也不算错。” 少年道:“难道中原人都不认字吗?” 楚云台被呛了一下,苦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写着傲寒山庄四个字的牌匾。 海棠莞尔一笑,说道:“看来傲寒山庄不只有天气冷,人也够冷的。” 那少年冷哼一声,不在看二人。 楚云台只能在转向右边的少年,仍是笑道:“你好,我是从中原来的,到傲寒山庄又是相商。” 右边的少年声音同样冰冷:“请柬?” 楚云台摇头,他并没有请柬。 他本就是来傲寒山庄取剑的,怎么会有请柬。 楚云台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或许他将要做的事,说成“抢剑”更加合适。 右边的少年也不再对楚云台说什么,他高傲的昂起头,像是在用鼻孔瞪着楚云台。 楚云台无奈地打趣道:“傲寒山庄的牌匾写着倒是中肯,右边的人傲,左边的人寒。” 海棠上前说道:“两位小哥,麻烦帮我们通报一下,就说楚云台前来拜访了。” 说完,海棠冲着楚云台挑了挑眉,眼眸间有些玩味的笑意。 听见楚云台三个字,这两个少年也有些动容。 即使傲寒山庄地处关东,云巅剑圣的大名,他们倒也听过几次。 山庄中突然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那人不屑地说道:“楚云台?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身穿薄衫的少年从青白色大门中转出来,面孔如远处的冰山一样棱角分明。 海棠看到此人身穿薄衫,不由显出惊讶的神色。 傲寒山庄的人,果然傲寒! 那少年打量了一下楚云台,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楚云台?” 楚云台笑了笑,不作回答。 少年接着说道:“你想进山庄,凭什么?就凭楚云台三个字?” 楚云台问道:“阁下觉得楚云台三个字不够的话,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少年人突然冲向楚云台,身形之快似乎已不亚于已轻功名噪天下的楚云台。 海棠心头一惊,却发现那少年已经搂住了楚云台的肩膀,而楚云台却在笑。 像是偶遇到多年不见的老友那样的笑。 少年笑道:“如果楚云台能请我醉上一造,我或许可以让他进去。” 楚云台道:“若要请韩元少爷醉上一造,恐怕我就要卖身给酒馆了!” 海棠更加惊讶,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就是傲寒山庄的大少爷韩元。 她更想不到,楚云台和韩大少竟然是朋友。 韩元也顺着海棠望向自己的眼光回看过去,笑道:“楚大哥,我该叫嫂子吗?” 听闻此言,海棠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铺上了一层绯红。 楚云台道:“那你得问问人家。不过我劝你还是喝醉之后再问,这样就算人家想要计较,也不会对一个醉鬼为难。” 韩元笑道:“我若醉了,你恐怕就不是我楚大哥,我要若喊人,只怕会叫这位姐姐是而是媳妇了。” 楚云台用梧桐雨的剑柄狠狠顶了一下韩元的腰,笑骂道:“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看你待会喝醉之后我怎么收拾你。” (二) 想请韩大少爷一醉,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事。 桌子下已经摆了四五个坛子,可韩元的眼睛依旧雪亮。 有人的人喝酒就是这样,他虽然已经有醉意,可眼睛却永远不会浑浊。 相反,他们越喝,眼睛会越亮。 韩元一晚烈酒咽下,眼睛果然更亮,他笑道:“楚大哥,没想到这偏僻的地方还有如此美酒吧。” 楚云台苦笑道:“你叫我什么?” 韩元不解道:“我叫你楚大哥。” 楚云台道:“看来你还没醉,那我可要问问这酒馆能给我多少工钱了,希望我三年之内还的上帐。” 韩元拍桌大笑,举起酒碗说道:“那我得再来一碗,给你的工期再加上今天!” 楚云台却突然打断他说道:“你知道我来这里,绝不是为了给酒馆打工的。” 韩元听得出话外之音,他点头道:“当然,你不会跑到关外只为了跟我喝酒。” 楚云台也点了点头,却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不太喜欢饮酒,酒量也远不及韩元,但有正天内力傍身,倒也不会轻易醉倒。 韩元也陪下碗中酒,问道:“那楚大哥来傲寒山庄有何贵干?” 楚云台思虑了一会儿,才无奈地问道:“我来找一柄剑。” 韩元皱眉道:“找剑?什么样的剑能入楚大哥的眼?” 韩元接着问道:“你不会是看上了我家的渊冰吧?” 渊冰在剑谱排名二十三,一直是傲寒山庄奉为至宝的传承之剑,从来没人敢对这柄打什么主意。 楚云台摇头道:“我倒不想还没进山庄的门,就被韩庄主赶出长白山。” 韩元笑道:“那你找的是什么剑?” 楚云台答道:“一柄古剑,远比渊冰还要古老的剑。” 韩元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楚云台当然相信韩元所说的话,他一向不会怀疑自己的朋友。 韩元接着补充道:“若是真的有一柄比渊冰还古老的剑,恐怕山庄现在供奉的就不是渊冰了。” 楚云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还是自己找吧。” 他的眼中并没有失望之色,因为他对搜集天绝六剑的艰难已有预期,不然那风闻阁主也不会胁迫自己来帮忙。 韩元又突然问道:“姐姐,你不喝酒吗?” 楚云台对海棠笑道:“看来他快醉了,已经开始劝酒了。” 海棠微微一笑,笑容似乎带了一丝春天的气息,温暖了这片寒冷的空气。 她推辞道:“我不会喝酒。” 韩元笑道:“现在不跟我喝还罢,喝喜酒的时候我去敬酒可不能拒绝。” 海棠哪听得了这种玩笑话,她羞涩的低下头,死死地盯住自己的脚尖。 楚云台道:“我看你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去结账。” 韩元一把拉出楚云台,面色不满地说道:“这才喝到哪里,你若不想再请我,我便再找一人。” 说着,他真的环顾起这间小酒馆。 只可惜这里这里真的有些过于偏僻,酒馆也是在太小,看来看去除他们外也只有一个人。 一个身着锦袍,如冰块一样坐在桌子前的青年人。 那锦袍十分厚重,与韩元身上的薄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衣物。 或者说韩元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没有寒冷感觉的世界。 韩元只不过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就变得满意起来,他问道:“楚大哥,你觉得那位朋友怎么样?” 楚云台无奈的笑道:“你就看了人家一眼,就成了朋友?” 韩元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叫他是朋友,还显得生疏了呢!” 楚云台道:“你这乱交朋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韩元笑道:“可我交往的朋友都是些不错的人,不是吗?” 楚云台笑道:“我若说不是,那岂非是在骂我自己?” 韩元哈哈大笑,又是一碗烈酒入喉。 这也是七个酒坛里能倒出的最后一碗酒。 楚云台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早就想骂自己一顿,多所以你交的朋友也不完全都是好人。” 说完,楚云台似乎有些歉意,虽然不知天罪古剑是否真在傲寒山庄,但他此行的第一目的地确实是韩元的家。 可眼前已不见眼睛雪亮的韩元,他已经拎着一坛酒做到了那锦袍人面前。、 锦袍人眼睛更亮,不过他眼中的光芒是那种警惕的闪光。 韩元似乎没有发现,笑着问道:“朋友从何而来?” 锦袍人皱眉道:“我们似乎不是朋友。” 他说这话是,原本紧绷的手指肌肉已经放松下来。 这并不是放松警惕的标志,相反,松弛的手指可以让一个剑客更快地拔剑。 锦袍人身边自然带着一柄剑。 楚云台的手指也放松下来,可握着梧桐雨剑鞘的左手却十分用力。 就像锦袍人握紧剑鞘的左手一样用力。 韩元还是满脸笑意地问道:“那你岂非要回答我从来出来?我若问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要说道去处去?” 锦袍人冷笑。 他不会回答韩元任何问题,这从他的目光中就已经可以预见。 韩元的笑容突然停止,他倾身向前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 锦袍人的眼神依旧冰冷,却也看得出几分不解。 韩元道:“你身上的锦袍是蜀地的织工,而且明显已经穿了不下五年,虽然没有什么磨损,但从蚕丝的松弛程度上也不难看出。” 韩元的眼睛是真的雪亮,视线好像永远不会因为喝酒变得模糊。 那锦袍人终于动容道:“所以我是来自于蜀地?” 韩元摊手道:“这倒也未必,但这件锦袍显然对你有很重要的意义,即使你不是来自蜀地,那里也一定有令你关心的人或事。” 锦袍人又不说话了,但他的表情明显是默认了韩元的推测。 韩元道:“至于你要到哪里去,我是甚至不用猜。” 锦袍人“哦”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韩元道:“除了傲寒山庄,这里哪还有另外的好去处!” 锦袍人点头道:“很好,你猜的都很正确。” 韩元笑道:“所以?” 锦袍人道:“所以,你可以带着你的酒离开了。” 韩元诧异地望着锦袍人,似乎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碰壁。 锦袍人问道:“你还不走?” 韩元道:“我若走了,你会后悔的。” 锦袍人冷笑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傲寒山庄的大少爷?” 韩元的人突然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人已经认出了他,更没想到这人既已认出他,却又这样拒绝自己。 楚云台在此刻也已走来,他手里没有酒。 楚云台本就不喜欢饮酒,更不喜欢被人这样拒绝。 锦袍人看见楚云台,握住剑鞘的左手收的更紧。 楚云台笑道:“韩元,人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若不知道人家是谁,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锦袍人冷声问道:“难不成阁下已经猜出我是谁?” 楚云台道:“可我猜不出,你的这件锦袍之下,是不是真藏着甲胄?” 锦袍人眉梢微颤,他知道这个身穿白衣的斗笠人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韩元同样动容,他既然可以猜出这锦衣人得来处,自然能听懂楚云台的话。 楚云台笑道:“锦衣藏甲林若浦,幸会!” 这锦袍人正是风闻阁剑榜中天下第十四的剑客,锦衣藏甲林若浦。 林若浦皱眉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楚云台道:“若从这身锦袍便下定言,自然不妥。可阁下手持宝剑、身负绝技,却依旧如此谨慎,恐怕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人!” 林若浦笑道:“好!楚云台果然好眼力!”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楚云台。 林若浦道:“楚剑圣已经提点过,此刻我若认不出楚剑圣,不就失礼了吗?” 谨慎的人,一向都不会失礼。 更何况若认不出楚云台这种高手,再谨慎的人也容易吃亏。 林若浦又道:“楚剑圣不是想知道我锦袍之下是否真藏着甲胄吗?” 楚云台点了点头。 林若浦目光如炬,厉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出剑!” 一旁看戏的海棠突然站起,她当然不希望楚云台跟这种人交手。 即使在风闻阁剑榜之上,楚云台的排名要高于林若浦,可那毕竟是还未经过证实的传言。 楚云台手指放松,连握着剑鞘的手也已经放松。 显然,他不想出手。 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对林若浦这种高手出剑。 林若浦冷冷道:“怎么,楚剑圣不想知道了?” 楚云台耸了耸肩,说道:“我现在连你心中是否藏甲都不太确定了。” 楚云台自然想不到林若浦会提出让自己出剑的要求,这极不符合他谨慎的标签。 林若浦微微颔首,解释道:“有的时候,以进为退比任何甲胄都要好用。” 楚云台展颜一笑,说道:“的确,这又何尝不是一件甲胄呢。” 韩元突然道:“所以你身上到底藏没藏着铠甲?” 楚云台和林若浦突然大笑,笑得连空酒坛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就连一向单纯的海棠也在笑。 林若浦身上当然藏着铠甲,他心中更藏着铠甲。 他的铠甲是谨小慎微,是以进为退。 若一个人有了这种铠甲,他才能真正将锦衣下的铠甲藏住。 若一个人有了这种铠甲,在他的锦衣之下是否真的有一件铠甲,变也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