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驰道上,一辆镖车正在风沙中疾驰。 镖车上插着两杆锦旗,上面用朱笔写着“震元镖局”四个大字。 一个黑衣标示坐在车上,怀中抱着一柄鲨鱼皮鞘的宝剑,懒散地闭目养身神。 这位镖师竟没有一点走镖时应有的警惕。 他身旁赶车的趟子手竟也一脸困意,时不时地打几个哈欠,丝毫在意路上是否会有风吹草动。 要是一般镖局的人走镖时如此懒散,估计早就被辞退。 可他们是震元镖局的人,这镖车是震元镖局的镖车。 他们知道,绝不会有人对震元镖局押送的东西打坏主意。 黑衣镖师突然睁开眼,问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趟子手摇了摇头,这四周尽是旷野,除了砂砾打在镖车上的声响和马蹄声外,再没有一点声音。 黑衣镖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但在关外的风沙中,这不过是徒劳。 他身上的黑衣早就因沙土变了颜色。 黑衣镖师又闭上了眼睛,轻轻哼起了小曲。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的头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注视着他。 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色身影。 楚云台就在镖车上,他一只脚尖轻轻点在震元镖局的锦旗上,任凭镖车疾驰、路途颠跛,丝毫不受影响。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镖车上的,连保镖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别人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锦旗上的。 楚云台笑道:“平沙落雁?阁下真的是好性质。” 那镖师哼唱的曲子正是平沙落雁,这曲子的音调倒也符合周围环境的荒凉。 镖师虎躯一震,他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楚云台轻笑一声,说道:“震元镖局保镖的人,竟然是一个瞎眼的乐师吗?” 那镖师这才听出头上有人,手中鲨鱼皮鞘的宝剑马上拔出。 突然剑光一闪,似乎已将关外的风沙斩断。 再看那镖师手中,竟已是一柄断剑! 楚云台看着目瞪口呆的镖师笑道:“剑不错,就是出剑太慢了。” 又是一道剑光斩出,那鲨鱼皮包裹的剑鞘也被楚云台斩断。 楚云台又道:“剑鞘不错,不过再好的剑鞘也只是用来装饰的。” 镖师的人已在颤抖,因为他只能看到两道凌厉的剑光在自己身前闪过,却始终没有看到楚云台的剑。 他能看到的只有楚云台的剑鞘,朴实无华、甚至分辨不出所用木材的剑鞘。 而他身旁的趟子手,已经被吓得忘记自己腰畔也有一柄剑。 镖师颤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楚云台笑道:“看来这人是懒散惯了,连有人劫镖都看不出来。” 镖师道:“你要劫镖?” 楚云台道:“看来这人不仅是眼瞎,耳朵似乎也有些问题。” 镖师道:“我们可是震元镖局的人。” 楚云台道:“若不是震元镖局的镖车,我倒还不想动手呢。” 镖师问道:“你这是挑明了要和震元镖局作对!” 楚云台道:“你终于明白了?” 镖师咬牙道:“可敢留下姓名?” 楚云台笑道:“哪有劫镖的人会留下名字的,你若想知道是谁与震元镖局作对,回去问问呢你们管事的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楚云台的身影突然一虚,人已经站在了镖车的马背上。 他手中梧桐雨的剑鞘一扫,镖车上的两个人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楚云台问道:“腿没吓软吧,若是跑不动了,我可以给你们一匹马,让你们回去通风报信。” 镖师捂着胸口爬起,刚才被剑鞘扫到的地方,正抽搐着疼痛。 他咧嘴道:“你不跑?” 楚云台笑道:“我若走了,你们要去哪里找我?” 镖师道:“好,你等着!” 楚云台道:“我当然等着,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个建议。” 那镖师瞪着眼睛,咬牙看着楚云台。 楚云台道:“你若请不出你们总镖头,最好也把镖局里武功高些的人叫出来,我想浪费时间。” 镖师冷冷道:“这是你自找的!” 镖车就停在路边,角落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沙土。 楚云台也站在路边,可他身上的长衫却洁白如旧、不染一尘。 远处正有四人飞一般的冲向镖车,也是在冲向镖车旁的楚云台。 为首的一人腰间插着一柄软剑,没有剑鞘的软剑,就插在那人的腰带间。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镖师通报之时说了,这个人看不惯别人用好的剑鞘作为装饰,他才拿掉了剑鞘一样。 剩下的三人中,一人手握红缨长枪,一人背负九环大刀,还有一人腰间也是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剑。 楚云台眼梢一瞥,笑道:“真是浪费了。” 突然楚云台猛地回头,那四人就在他身侧三丈左右的地方突然停住。 楚云台戴着斗笠,这四人是看不见他的眼睛的,但这几人却都感觉到,在这斗笠之下是一双可怕的眼睛。 插着软剑的人问道:“是阁下劫镖?” 楚云台冷笑道:“你们在震元镖局中任何职?” 插着软剑的人问道:“阁下此言,是认为我们没资格问这事?” 楚云台默认。 他本就是为了引出郑观山,若是这次来的还是些小人物,便又要浪费一些时间。 插着短剑的人笑道:“我是震元镖局的副总镖头,这三位都是镖局中第一等的镖师。” 楚云台冷笑道:“副总镖头?郑观山是不敢来见我吗?” 手握长枪的汉子骂道:“小子,就凭你也配见我们总镖头?” 说着,他人已冲出,手中长枪已经猛地刺出,他枪尖如游龙一般令人眼花缭乱,不可招架。 可枪尖还未到,楚云台的人已经不在原地。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那汉子身后。 使长枪的汉子后颈一凉,却又能在第一时间转过身来,手中长枪扫出,似有千钧之力。 电光火石间,楚云台骤然出手,梧桐雨已经刺入长枪的枪杆。 谁也看不见楚云台是怎样出剑的,只能看见那汉子手中的枪杆已经被剖开。 那汉子手心也扎满了木刺。 插着短剑的人抚掌道:“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 楚云台道:“你岂非已经见过一次?” 插着短剑的人道:“我却没想到,在关外还能见到楚先生。” 楚云台道:“我又何时想过,大盗青花蛇已经做了震元镖局的副总镖头。” 这人竟是多年前臭名昭著的大盗,青花蛇杨万春。 杨万春道:“这都亏了楚先生。” 三年前,杨万春是在江东为祸一方之时,曾被楚云台遇到,楚云台便出手击败他,并将他放逐出海。 没想到他竟到了关外,还做了震元镖局的副总镖头。 楚云台冷笑道:“看来震元镖局收留亡命徒之事,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你身旁这两位?” 杨万春狞笑道:“我身旁这两位,是我报仇的帮手!” 话音未落,杨万春腰间的软剑已经抽出,迎风一抖,如青蛇一样舞动起来。 楚云台才欲开口,一柄九环大刀已经在他眼前横斩而出,刀锋直逼他的咽喉。 他旱地拔葱一般跃起,灵巧地躲过了刀锋,又在那刀身山轻轻一点,身形以翻越到那人身后。 翻越到带着鲨鱼皮鞘长剑的那人身侧。 那人正欲出剑,梧桐雨剑鞘在他剑柄上轻轻一点,他的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梧桐雨却已出鞘,剑锋直刺杨万春的心口。 可梧桐雨的剑锋却在杨万春失去了锋锐,因为杨万春的软剑已经卷在在梧桐雨的剑刃上。 九环大刀又朝着楚云台的头顶劈了下来,气势铺天盖地,霸道无匹。 楚云台劲力一吐,震开了卷在梧桐雨上的软剑,反手一剑削向刀锋。 九环大刀已从楚云台头顶贯下,却连楚云台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那柄精钢锻造的大刀竟已被楚云台生生削断,握刀的人也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鲨鱼皮鞘中的长剑还没有出鞘,因为楚云台又斩出了一剑。 那装饰华美的剑鞘和还未拔出的长剑同时被楚云台斩断。 不管弹指之间,就只剩下杨万春手中还有剑。 如青蛇一般的软剑迎风扭动着,在楚云台还未转身之际,已经刺出四五剑。 楚云台又怎能让他的软剑还握在手中。 随着一声惊呼,梧桐雨已经刺入了杨万春的手腕。 杨万春执剑的手腕。 又是一道剑光划过,杨万春的喉咙上绽开了一条血红的口子。 血腥味在关外的风中散开,又随着风中的沙尘被带向远方。 杨万春再也不能发出惊呼,他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身体也在冷风中渐渐僵硬。 梧桐雨已经入鞘,楚云台从不愿意让人看清自己的剑。 杨万春带来的三人已经被吓傻,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纵使刚才已经被这柄剑斩断了武器,却没想到他竟要比杨万春的剑还快。 快到杨万春完全无从招架,快到杨万春尸体已经冰冷之后,他们才认识到这柄剑得可怕。 楚云台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见谁,那人应该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我。” 用长枪的人愣愣地问道:“你放我们走?” 楚云台道:“你们若不想走,可以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丑事说出来,好让我也有个理由杀你们。” 楚云台从不无缘无故的杀人,死在他手下的也绝没有无辜之人。 这三个人逃走的速度,比他们来时还要块,快的连自己被斩断的武器都不曾看一眼,就消失在风沙中。 楚云台走向拉着镖车的马,抚摸着栗色马的脸说道:“马儿,我带你去找同伴,如何?” (二) 一辆镖车的车轮缓缓驶上了荒漠中的一片草原,车上的两面锦旗已经被人折断。 马学礼和马学义兄弟二人站在马场外,静静的看着驶来的镖车,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楚云台看着两人,笑道:“两位老板,这第一步棋已经落子,接下来就等郑观山派人来了。” 马学礼点了点头,动作看着是那么僵硬。、 楚云台看出二人表情不对,便问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马学礼脸上面容更加僵硬,他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学义见状,低头说道:“楚先生,您路上没有遇到那位姑娘吗?” 楚云台一怔,问道:“哪位姑娘?” 马学义道:“就是昨天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 楚云台皱眉道:“海棠?她不是在马场的客房里修习吗?” 马学义又看了看自己的堂兄,楚云台的问题,他似乎不敢再回答。 马学礼叹了一声,苦着脸说道:“我跟那位姑娘告知了您要去劫镖的计划,谁知那位姑娘竟抢了一匹快马,寻您去了。” 楚云台似乎使遭受雷击一样,他怔在原地,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一块焦木。 马学礼解释道:“海棠姑娘趁我们不在去的马棚,她有武功在身,我手下的这些伙计们拦不住她。” 马学义也赶紧道:“若是我们知道此事,一定会拦住海棠姑娘的。” 楚云台根本听不下去他俩的话,他满脑子都是恐惧,再也容不下一点东西。 他刚劫了震元镖局的镖车,又杀了镖局的副总镖头,海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震元镖局的人抓到,他根本不敢想象。 马学礼道:“楚先生,我已经排了一队人马出去寻找海棠姑娘,现在马上把整个马场的人都派出去。” 楚云台摇了摇头,现在派马场的人出去,无疑是在给震元镖局送命。 他声音低沉地说道:“马场的人出去不方便,马老板你先将这镖车看管好,我出去寻人。” 马学礼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我已备好快马,绝对是我关东马场中最好的马,楚先生……” 话还未说完,楚云台整个人已似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脚未沾地,便已经跃出十余丈。 如此轻功,一个马场的老板何时见过。 待马学礼回过身来,楚云台的身影已经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白点。 他喊道:“楚先生,马!” 楚云台又怎么能听得见,就算他听见,什么马的脚力能胜过楚云台的轻功? 楚云台在关外的荒野上急速地飞掠,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海棠,他只希望那个地方不要是震元镖局。 突然,一件黑色的大衣出现在他面前。 楚云台的脚步骤然停住,停在一片十分压抑的空间中。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身来,一面诡异的青铜面具浮现在楚云台的眼前。 竟是昨天傍晚时,站在关东马场屋顶的那个神秘人! 这个神秘人就静静地看着楚云台,压抑的气息越来越浓。 楚云台也静静地看着这个神秘人,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那人拄着的古剑。 混黑的剑柄,混黑的剑鞘,不知这柄古剑的剑身是否也是混黑的。 那人突然开口道:“好俊的身法,不愧是云巅剑圣。” 这身的声音竟也像是古编钟一样低沉,低沉得诡异。 楚云台皱眉道:“阁下认得我?” 神秘人道:“当然要认得,我可不想和震元镖局的那几个瞎子一样,被云巅剑圣削断手中剑。” 楚云台道:“阁下手中这柄剑,我恐怕削不断。” 楚云台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不是震元镖局的人?” 神秘人大笑,笑声也如编钟敲响的雅乐。 显然,他并不是震元镖局的人,震元镖局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 神秘人笑过,突然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云巅剑圣指教。” 楚云台道:“请问。” 神秘人道:“我不明白什么事能让云巅剑圣如此忙乱,难不成是在找人?” 楚云台动容道:“你见过她?” 神秘人笑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单纯的姑娘,单纯的简直有点傻。” 楚云台微微侧目。 神秘人接着说道:“她居然去问震元镖局的人见没见过你,这岂非是太单纯了?” 楚云台心中酸涩,没想到海棠真的遇到了震元镖局的人。 他赶紧询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神秘人道:“跟那姑娘在一起时间长了,云巅剑圣好像也变得单纯了。” 楚云台当然知道海棠现在在哪里,既已遇到了震元镖局的人,她当然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神秘人的回答打破。 楚云台点头道:“多谢了。” 他有突然意识到什么,接着问道:“阁下在此,不会只为了告诉我哪位姑娘的下落吧。” 神秘人道:“这次,确实只是为了此事。” 楚云台不解道:“这次?” 神秘人大笑,拄着的古剑已经握在了手里,黑色的大衣也随着他远去的脚步飘起。 他一步迈出,脚下竟有残影,好像眨眼间是迈出了十几步。 远处神秘人悠悠道:“云巅剑圣楚云台,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的,一定!” 楚云台心中的压抑感并没有随着这人的离开而彻底消散,他也不知道这种压抑感来自何处。 这感觉是因为这个神秘人,还是因为他手中的古剑? 楚云台没有时间去想,他现在浪费一点时间,海棠的危险便会加一分。 于是一个洁白的身影突然冲上荒野的上空,向着震元镖局的方向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