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的人挂在梁上，像濒死的鱼一样使劲挣扎。　　 由于缺氧的缘故，他全身的力气已经荡然无存，身子软得跟面条似的，平时能轻易做出的动作，此时变得非常困难。　　 他使劲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无法把脖子从绳套里面抽出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睛一片发黑。　　 “彪子，快点破门进来救我，为叔要死了……”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石亨使出剩余的力气大吼一声。　　 紧接着，他浑身一软，身体就一动不动了。　　 ……　　 不知过了多久。　　 石亨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侄子石彪蹲在他的身边。　　 脖子处火辣辣的痛。　　 但是最难受的还是脸颊，烧得很厉害，烫烫的。　　 太难为情了！　　 他平时在侄子面前都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却没想到，今天露出了最狼狈的模样。　　 “二叔，你怎么把自己锁在屋里悬梁自尽呢，有啥事想不开的，跟我说说呗？”　　 石彪的语调丝毫没掩饰调侃的味道。　　 叔侄俩平时说话就是这种语境，没大没小的，已经习惯了。　　 石亨对石彪，名分上是叔侄，但因为多年在战场上生死照应，感觉上比父子还亲。　　 “瞎说！我没有！我才不是悬梁自尽！”　　 石亨立刻来了个否认三连：“我只不过是想测试一下，我以前练的脖子金钟罩现在还剩下几成功力。”　　 “测试结果如何？刚才我踢门进来时，你好像已经昏迷了……”石彪继续调侃。　　 “滚蛋！为叔就算练得再差，都比你强百倍，要不然你把脑袋吊上去试试？”　　 石亨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瞬间摆出了在侄子面前惯有的威严。　　 对啊，我刚才就是在用脖子测试金钟罩的功底，不可以啊？　　 “二叔，你明明是以为仙界电马太深奥，自己搞不定，就想寻短见，说啥测试金钟罩的功底呀，在自家人面前还吹牛，切！”　　 石彪撇嘴嗤笑。　　 “胡说！”石亨顿时涨红了脸，想反驳却找不到说辞。　　 只好话题一转：“彪子啊，既然你已经把电马的问题给解决了，那接下来打仗就容易多了。咱们有一万电马兵，对方只有五千骑兵，咱们只要冲上去，将他们团团围住，一顿乱箭火铳射过去，这仗想打输都难！”　　 石亨一挥手，豪情万丈，完全忘了在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吊在屋梁上挣扎。　　 “二叔，如果对方狗急跳墙，冲上来跟咱们肉搏呢？对方的冲刺速度可比咱们的速度要快。”　　 “怕什么？两个打一个，还怕吃亏吗？假设双方都死5000人，瓦剌人全军覆没，我们还剩5000，大赚了！”　　 石亨不以为然地说道。　　 明军过往跟瓦剌人打仗，交换比至少都在3:1以上，所以20万明军都打不过也先的七万军队，这很正常。　　 如果交换比能打出1:1，那明军肯定是满意的，对方七万人全死光，大明这边还剩十三万，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　　 “不，二叔，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战术还是太老套，没有把仙界电马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石彪摇摇头。　　 “那你想咋打？”　　 石亨眼睛一瞪……你小子嘚瑟啊，才救了我一命，就敢说老子的战术太老套？　　 “我刚刚想出了一个疲劳战术，能够用仙界电马把对方的战马活活累死，如果这战术运用得好，咱们根本不需要让一万人同时上，只需要上三千人就行，每人携带三组电池，确保续航400里路，就能以少搏多，瓦剌战马一天奔跑的路程也就200多里。”　　 “啥，你还想打瓦剌人以少搏多？吹牛吧！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让二叔给你把把关！”　　 石亨矜持地问道。　　 石彪就把自己的战术设想详细阐述了一遍。　　 石亨听了半晌都没做声。　　 不是说这个战术太过复杂而难以理解，而是过往的经验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在大明这边的印象中，瓦剌骑兵是一种无敌的存在，只要被它盯上了，大明这边的人是怎么都逃不脱的。　　 而如果对方撤退，大明这边的人也是怎么也追不上的。　　 而石彪这个战术基于一个假设，追能追得上，逃又能逃得走，理论上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在真实的战场上，这真的行得通吗？　　 万一想逃的时候没逃掉，电马不动了，被瓦剌骑兵追上，战马在电马面前可是庞然大物，单薄的两轮电马根本无法抵抗，那绝对是单方面的大屠杀。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皇上肯定要砍掉他脑袋的。　　 “不行，我觉得你这个疲劳战的战术太冒险了，咱们还是要发挥人数多的优势，步兵们带上长矛，设法将对方围住，用步兵方阵加火铳解决他们。”　　 石亨还是求稳。　　 “二叔，问题是就算我们把他们围住，他们只要集中全部力量冲击咱们的一个点，我们照样也挡不住啊！”　　 “他们向一个点冲击，那说明他们想突围，就算他们突围成功，我们也没啥损失，回来仍然能向皇上报告获胜。把对方围死是大胜，没围住对方是小胜，这个战术稳得很。你那个疲劳战一旦出现偏差，咱们就会全军覆没，在皇上面前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石亨首要的目标是保住脑袋，在这基础上，再追求获胜。　　 “二叔，瓦剌人的骑兵机动能力太强，加上麻峪口里面都是山道，根本不便把队形展开，我们哪有这么容易包围他们啊？”石彪苦着脸说道。　　 “那没关系，哪怕只有一成的几率，对于我们就是大捷。另外九成的情况没成功，我们也没吃亏啊，最多只是浪费了时间而已。”　　 石亨信心十足地说道。　　 经过刚才跟侄子的讨论，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稳妥的取胜之道。　　 “二叔，你这样安排，完全没把仙界电马的优势给发挥出来啊……”石彪见自己精心想出来的战术被否了，心里忍不住失望。　　 “彪子啊，仙界电马的优势能不能发挥出来，这事咱们以后可以慢慢琢磨，但咱们得首先把大明的优势给发挥出来，咱们大明面对瓦剌人有啥优势，那当然是步兵了！这个优秀传统可不能丢，丢了是要吃大亏的。”　　 石亨气定神怡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石彪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　　 “行了，你也别灰心，你的想法很好，我会认真琢磨的，你写的这份东西就留在我这里吧。”石亨从侄子手中把那卷战术设想拿了过去，丢在八仙桌上。　　 “走，跟二叔去操练场看看，皇上只给了咱们三天时间训练，三天之后咱们就要出击迎敌，咱们得练通宵了，必须让士兵们尽快掌握从电马下来迅速结阵的战术。”　　 “好吧。”石彪无可奈何地跟在二叔的后面，叔侄俩向操练场走去。　　 他其实非常担心二叔这个人海战术暗藏的缺陷。　　 按照天书的介绍，仙界电马的续航能力是140里，这个行程是包括往返的。如果带上长矛、火铳、弓箭之类的武器，重量增加，续航距离会更短。　　 但是瓦剌战马的续航距离接近200里，虽然它们跑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　　 这就决定了，如果只携带一组电池的话，明军只能在方圆70里之内的范围作战，超过这个范围，明军士兵到了最后很可能必须下车步行，推着电马回家。　　 如果对方跑到了70里之外，那己方只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战机失去。　　 想起来就非常可惜。　　 不过二叔是电马营的坐营官，自己只是他的参将，二叔不同意他的疲劳战术，他能有何办法？　　 石彪想到这里，只能苦笑地摇摇头。　　 ……　　 第四天的一大早，朱祁镇带着一大帮文臣武将来到操练场，检验电马营的训练成果。　　 石亨把电马营编为左中右三军，每军有三千人。　　 中军的三千人是训练水平最高的。　　 左军的三千人次之。　　 而右军的三千人中有相当一部分平衡感较差，连骑电动自行车保持一条直线都困难。　　 石亨当然让中军率先演练。　　 只见士兵们背着弓箭，腰间挂一条火铳，骑在电动自行车上，长矛用绳子固定在电动自行车上，矛头从车把下方向前伸出，排成一个个方阵。　　 方阵依次从朱祁镇面前行驶过去，士兵们高呼口号，声音雄壮，倒也颇有气势。　　 朱祁镇看了微微颌首，龙颜大悦。　　 不过到了左军的三千人，场面就差了，有些人的电动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了，方阵都无法保持整齐。　　 众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朱祁镇的笑容消失了，石亨心里也忐忑起来。　　 等到右军的三千人过来，不仅队形散乱，有些人甚至骑着骑着还摔倒了，又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骑上自行车。　　 一众大臣看到这幕，都微微摇头。　　 朱祁镇的脸色更是黑得像乌云一样……朕给你三天时间，本是要你拉出去打仗的，看现在这样子，真正能拉出去打的最多也就三千人，怎么跟对方的五千骑兵作战？　　 他正要发作，突然瞥见一骑流星报马从外面飞奔而来。　　 “报……皇上，我军设在麻峪口的夜不收报告说，阿剌知院的五千贼寇刚刚离开麻峪口，正快速向我方粮道进犯！”　　 啊！众人脸色皆变。　　 因为今日正好有一大批粮草离开居庸关，朝怀来城这边过来，如果在半路遭到对方袭扰，这损失就很惨重了。　　 押送粮草的部队当然配备了士兵。　　 但这些士兵并非明军主力，不可能跟阿剌知院的五千骑兵作战，最多只是延缓对方的行动，等待怀来城这边派主力部队过去增援。　　 “你们……谁出战？”朱祁镇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在石亨的身上。　　 眼神里饱含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给了你三天时间，现在敌人出动了，你有本事迎战吗？　　 石亨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一声不吭，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很窝囊。　　 他手上的这些电马兵，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其实就是中军，左军和右军都是半成品的水准，这种队伍拉出去跟瓦剌骑兵打，简直就是送死。　　 而中军的三千人，连人数都不占优势，根本不可能打赢对方，石亨哪敢抬头看朱祁镇的眼睛？　　 “皇上，末将愿意带兵前往！”井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嗯！”　　 朱祁镇转头看向井源，眼神立刻变成了欣赏：“井爱卿，你需要多少人马？”　　 “末将的千二营有3000骑兵精锐，想再调5000步兵即可！”　　 三千精锐骑兵加五千精锐步兵组成的方阵，对付对方的五千骑兵，井源有信心获胜。　　 “好，朕同意了，你拿朕的手谕去五军营领兵，即刻出战！”　　 “末将遵旨！”　　 井源叫上李珍，两人快步走了出去。　　 石亨羞愧得无地自容，冷汗把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关键时刻，自己顶不上趟啊，看看人家井源，每到最紧急的时刻都能挺身而出，替皇上平事。　　 这样的人，皇上怎能不器重他？　　 石亨在心里很看不起自己。　　 但是没辙。　　 谁叫电马营的人不争气呢？　　 “行了，都跟朕去书房议事吧，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电马营接下来该采用何种战术与敌作战。”　　 朱祁镇面色稍霁，大步向外走去，一众大臣将领紧随其后。　　 客观地说，要求士兵们在三天时间就熟练掌握骑乘仙界电马，这要求有点高。　　 少数有天分的人当然能做到，例如中军的三千人。　　 但大多数人还是属于天资平平的，他们需要更多时间，毕竟这东西以前从未接触过，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超强的平衡能力，所以今天电马营呈现的状况也是可以接受的。　　 无非就是多给点时间训练而已。　　 也没多大关系。　　 朱祁镇其实压根儿也没打算今天就把电马营派出去打仗。　　 电马是仙界给他的大杀器。　　 他得把这个大杀器用好，如果贸然出击，造成重大损失，不仅导致明军这边士气大损，还会惹仙人不高兴。　　 仙人万一不高兴，很可能会严厉批评他：我给你的东西这么强，你咋不会用呢？以后不给了！　　 这就麻烦大了！　　 所以朱祁镇刚才只是当众摆石亨一道，出出心里的怨气而已，谁叫这家伙那晚不长眼，居然跟张辅一起鼓噪，非逼着自己退位？　　 这种人，必须经常敲打，稍不敲打，就得意忘形了……朱祁镇想到这，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走在队列中的英国公张辅。　　 只见老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路，像是很老实的样子。　　 才几天时间，看起来就老了好几岁。　　 哼！只要想起那晚在城墙上发生的事，朱祁镇的心里就不痛快。　　 ……　　 朱祁镇和众人离开后，操练场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石彪指挥众士兵继续操练。　　 “二叔也真是没用，刚才在皇上面前这么唯唯诺诺，干啥呢？”　　 “你就大胆把任务给接下来，咱们就派3000中军过去，按照我的疲劳战术，一样能打垮对方，何必让井源再次出风头呢？”　　 石彪越想，心里越痒得慌。　　 他是为打仗而生的人，只要能上阵杀敌，他就感觉浑身亢奋，非常舒服。　　 而如果不让他上阵，他就会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像是无数的蚂蚁在身上爬。　　 没过多久，石彪听到操练场外传来整齐雄壮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紧接着就看到一大批精锐骑兵和精锐步兵小跑着从操练场的门口经过。　　 “石彪，不好意思，我们又去打仗了，你乖啊，好好呆在家里继续练吧！小心哦，别在骑电马的时候摔断自己的胳膊！”　　 路过操练场门口的时候，李珍特意转过头，朝石彪大喊了一声。　　 他们两人曾经有过节，差点动手，被人拉开了。　　 之后谁都不服谁。　　 石彪叔侄俩打仗确实有能力，属于顶级的将领。　　 但李珍封号襄城伯，世系勋贵，身份高贵，所以这两人谁拿谁都没办法，只能逮着机会就在语言上挤兑对方。　　 哼，要不是二叔挡着我，这仗轮不到你们勋贵子弟去打……石彪无言以对，只能黑着脸把视线转开，当做没听见。　　 井源和李珍带队伍离开了怀来城，操练场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石彪翘腿坐在一个大石轱辘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士兵操练，心里不舒服极了。　　 “玛德，这份军功本来应该是我去领的，凭什么又落到他们头上，就因为他们是勋贵子弟？”　　 “诶，现在二叔不在，电马营我说了算，我干脆带兵出去搏一把！”　　 “井源他们肯定没法杀光对方的五千骑兵，最多只是令对方退却而已，经过这个战术回合，对方战马的体力肯定会下降，我何不来个落井下石，顺势追上去呢？”　　 “这难道不是应用疲劳战术的最佳场景么？”　　 “可是，我这样做属于擅自调兵，如果取得大捷，回来还好说话，如果没打赢，甚至打输了，回来肯定要被杀头，连二叔都会被连累，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石彪嘴里嚼着茶叶粒，在心里紧张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