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管，我办妥了。”喜宁低声回答。　　 王振满意地点点头，放心了。　　 紧走两步，跟上了前面的朱祁镇。　　 “石爱卿啊，上次仙界跟我透露，准备再卖给我们两万匹仙界电马，所以电马营以后的规模将是三万人，朕希望你全心全意把电马营训练好，大明接下来能否灭掉瓦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电马营的实力。”　　 朱祁镇一边走着路，一边语重心长地交代石彪。　　 他这番话没有贬低另外三大营的意思，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在今天之前，明军跟瓦剌人打了一个多月的仗，全是依靠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跟瓦剌人打。　　 可结果如何呢？　　 无需多讲，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　　 而今天电马营首次上阵，竟然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这战果太过辉煌，以至于说出来几乎没人敢信。　　 零伤亡杀对方五千人。　　 这简直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屠杀啊！　　 所以朱祁镇未来要成就一番霸业，不靠电马营靠谁？　　 “没问题，末将一定对皇上忠心耿耿，为电马营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打造一支横扫大漠无对手的强大军队。”　　 “好！有你这样态度，朕就放心了！”朱祁镇拍拍石彪的肩膀，非常满意。　　 这时众人已经走进了朱祁镇居住的大院子。　　 朝吊着石亨的那棵大树走去。　　 朱祁镇收敛笑容，用略微歉意的语气对石彪说道：　　 “石爱卿啊，有件事朕要跟你说一下，今天早上你带兵出去打仗，事先没有跟朕说一声，王振知道后极为生气，就把你的二叔吊起来抽了几鞭子。”　　 “啊，有这事？”石彪夸张地朝朱祁镇眨了眨眼睛。　　 其实是装出来的。　　 他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早就在他的预见范围，他甚至还想到石亨有可能被打入了大牢里面，等待问斩。　　 被吊起来抽鞭子，已经算是最轻的了。　　 因为抽鞭子只是皮外伤，痛是痛，但不会伤筋骨。　　 打板子就不一样，挨一顿板子，就算没被当场打死，起码要休息几个月才能站起来走路，毕竟屁股上的肌肉都被打没了。　　 “你的二叔肯定心里是不舒服的，对王振有怨气，朕希望你等下见到他之后，尽量开导他，让他心胸不妨开阔些，没必要记仇嘛，还是把精力放在如何搞好电马营上。”　　 朱祁镇对石彪循循善诱。　　 他本来是没必要带石彪到这里来的，反正晚上设宴时两人还会见面，有什么话可以那时再聊，但他考虑到石亨跟王振可能会有心结，必须马上化解。　　 这事说起来也蛮啼笑皆非的。　　 如果今天石彪没取得大捷，而是损失惨重，他可能直接下令把这叔侄俩全部处死了，王振这边也不存在任何麻烦。　　 但问题是事情出现了反转，石彪不仅没有损失惨重，反而取得了梦幻般的胜利，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就变成了以后还得仰仗这叔侄俩把电马营给壮大起来。　　 这就需要化解矛盾解开心结了！　　 所以朱祁镇特意把石彪请到这里，让三人见面，把事情说开，他再以皇上的身份居中调停，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好办法。　　 “没事，皇上，我会开导我二叔的，让他不要记仇。”石彪满口答应。　　 乖巧地说道：“说起来还是末将考虑不周，急于为皇上建功，没有想起事先派人过来跟皇上禀报一声，是末将疏忽了，还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　　 嗯，石彪这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通情达理，有大功而不自傲，年龄轻轻却做事沉稳，朕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如此优秀呢？　　 朱祁镇越看石彪越满意，自然免不了要做做样子，转头用严肃的口吻责备王振：“王振，你做事太过鲁莽，事情没查清楚就随便打大臣，这个习惯非常不好，朕非常不喜欢！希望你好好反省认真改过，朕罚你一个月薪俸，有意见吗？”　　 “皇上，老臣知错了，老臣恳请皇上罚老臣两个月俸禄，弥补今日之过！”　　 王振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躬身请罪。　　 他哪不知道朱祁镇的用意？　　 两人在一起接近20年，对方在心里想什么，根本无需说出来，一点就通。　　 “好吧，既然你明白事理，主动要求多罚俸，朕就满足你的心愿，罚掉两个月的俸禄吧。”朱祁镇点点头，对王振的配合非常满意。　　 还是老臣好啊！　　 一点就通。　　 不像有的人，你就算费老大的劲跟他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他，他都不一定听得懂。　　 想到这里，朱祁镇微微回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张辅一眼，发现后者缩头缩脑地走在众人中，完全没了往日自以为是的那种劲头。　　 朱祁镇的心情顿时又愉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　　 “王公公，皇上批评得对，你确实应该认真改改了，皇上都没发话，你居然擅自叫手下太监打大臣，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说这话的人是兵部尚书邝埜。他走在朱祁镇的身后，听到朱祁镇批评王振，觉得这是个机会。　　 王振太嚣张跋扈了！　　 明明是个后宫太监，却时常凌驾于朝廷大臣之上，完全没把大臣们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没当做人看，轻则粗言责骂，重则叫打叫杀。　　 这还是正常的朝廷纲常吗？　　 完全是胡来！　　 得借这次机会杀杀他的威风，让他收敛一点，不然，今天发生在石亨身上的倒霉事，明天就会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不错，邝尚书说得太对了！王公公此举已经逾越了大明律法，皇上应该颁发谕令对王公公进行约束，以免今日之荒唐明日再次发生。”　　 开口声援邝埜的是户部尚书王佐。　　 他虽然跟王振关系尚可，但他是站在朝臣一方的，跟内宫太监阵营是争权的关系，所以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坚决站在邝埜一边。　　 这两个尚书一开口，其他的大臣和军中将领都受到了鼓舞，纷纷开口表示声援：　　 “臣等恳请皇上勒令王公公向石亨赔礼认错！”　　 “臣等恳请皇上把王振削职，永不录用！”　　 “王振欺我们太甚，必须改正！”　　 “天下哪有太监干政的道理，翻开史书，凡是太监干政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众人其实对王振早就心怀怨恨，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石彪取得大捷，军方的气势上来了，众人就想借势扳倒王振。　　 就算没扳倒他，至少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收敛。　　 这对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不然他下次看谁不顺眼，还没等皇上发话，直接叫人推出去斩了，这谁受得了啊？　　 嗯，看来王振得罪的人不少啊，今天可能很难过这一关，朕得设法帮他缓和一下才是……朱祁镇在心里紧张地盘算。　　 但权衡了几个方法，感觉效果都不是太好。　　 他担心地用余光打量走在旁边的王振，后者一声不吭，闷头走路，似乎对众人的攻击充耳不闻。　　 “各位爱卿，王振今日对石亨的做法确实不妥，但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恶劣，朕认为这只是误会，只要双方把话说开，以后还是能携手共事的，都是大明的栋梁嘛。”　　 朱祁镇尝试着为王振打圆场。　　 “皇上，您太轻描淡写了，这种事对我们大臣的伤害是非常大的，不信您瞧瞧等下石亨对王公公是何态度，就知道了。”　　 兵部尚书邝埜不打算随便放过王振。　　 说实话，王振擅权不法，导致朝纲紊乱，对明军的影响太坏了。　　 可以说这次朱祁镇北上征讨瓦剌，从大同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惨败，最后退到土木堡陷入绝境，都跟王振的专横跋扈脱不了干系。　　 这人啥都不懂，却喜欢瞎插手瞎指挥，军中将领早就对他意见很大，纷纷向邝埜投诉，邝埜为此承受了巨大压力。　　 所以他又很想借这次机会把王振问题彻底解决。　　 “没错，我敢说等下石亨得知石彪取得了大胜，一定会为自己受到的委屈而讨回公道，石亨可是敢作敢为之人，王公公，你就等着挨揍吧。”　　 “是啊，咱们就看石亨对王公公的态度，就知道王公公行事有多恶劣。”　　 “没错，这办法好，太直接了，咱们用事实说话。”　　 “皇上，等下您千万别拦着石亨。”　　 众人群情激愤，纷纷附和，一副等着看王振笑话的样子。　　 王振依旧埋头走路，一声不吭。　　 朱祁镇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今天这事看来不好处理啊，一方面王振做得确实太过火，把人家吊起来打，而且打成那样，是人都有脾气，更何况是石亨那种带兵打仗将领。　　 而王振打石亨的理由是因为石彪擅自出战，偏偏这个理由现在根本不成立了，石彪大获全胜，得到了奖赏，王振打人这个行为就没有一点合理性了。　　 今天这事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圆不了。　　 唉，实在不行，朕就默许石亨打回王振几下，只要不把王振打死，养一段时间伤就能痊愈，这事就算摆平了……朱祁镇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准备。　　 这时众人已经接近了吊石亨的那棵大树下。　　 青石小径一转。　　 众人来到大树前，抬头一望，不由地愣住了……树下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咦，石亨不是被吊在这里的么，他去哪了？”朱祁镇疑惑地问道。　　 “皇上，老臣刚才让喜宁提前回来，把他解下来了。”王振淡定地回答。　　 哟嚯，王振这手玩得可以啊，居然未雨绸缪，已经提前采取行动了，不愧是老谋深算之人……朱祁镇又问：“那他现在在哪？”　　 “在太监休息室喝茶，正等着皇上召见呢。皇上，石副将军，往这边走！”　　 王振不慌不忙，反客为主，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石爱卿，咱们一起过去看你二叔吧，他可能受到了一些刺激，等下有可能反应比较大，你和他是叔侄，希望你能够尽量安抚他。”　　 朱祁镇其实是在跟石彪暗示，如果等下石亨情绪失控想打王振，让他以家人的身份把石亨给控制住。　　 不然他叫带刀侍卫把石亨摁在地上，这场面就很煞风景了。　　 毕竟今天这叔侄俩是大功臣，把气氛搞砸就很尴尬，传出去会被底下的士兵当成笑话的，晚上大家还要坐在一起吃庆功宴呢。　　 “好的皇上，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一定不会让二叔伤害王掌印的。”　　 石彪是十分醒目之人。　　 一路走来，听身边这些人的对话，他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最有利。　　 显然，跟王振发生冲突对自己是没好处的，王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无论自己今天的功劳有多高，都不可能在皇上心里取代王振的位置。　　 所以最有利的方式就是跟王振拉近关系，用这件事让王振产生愧疚，自己这边摆出大度的姿态，王振就会欠这个人情，以后遇到大麻烦找他疏通，他肯定会还人情。　　 “嗯，不错，你很明白朕的心意。”朱祁镇再次转头打量石彪，越来越觉得这人真是醒目，是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石彪，你恐怕还要准备东西堵你二叔的嘴，不然你就算抱住他的身体，他也会破口大骂，那时王公公的脸上照样挂不住。”　　 有人发出讥讽。　　 “各位，我觉得你们小肚心肠了，咱家做事都是本着规矩来的，问心无愧，石亨将军也是豁达之人，今日不过是彼此闹了个小误会，你们完全没必要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　　 王振止步，转头回望众人。　　 脸上的表情庄重而且大义凛然，仿佛对自己说的话坚信不疑，丝毫没觉得做错了什么。　　 不是吧，王公公居然这样睁眼说瞎话，脸皮真是厚出天际了……众人在心里纷纷震惊。　　 这时众人走上台阶，来到了太监休息室的门口。　　 门是紧闭的。　　 王振伸手想推门，石彪连忙上前，善解人意地拦住他：“王掌印，还是由在下代劳吧，您请退后，我先跟二叔见个面再说。”　　 “石彪，你别拦他，你让他去见你二叔，看你二叔不拿大巴掌抽他！”　　 “就是！王公公既然这么自信，你就让他先进去好了，等他被打得满地找牙，就会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　　 人群中蹦出这几句话，也不知是谁说的。　　 朱祁镇听了脸上都有点挂不住：“王振，你还是先回自己的屋子吧，等朕和石彪处理好石亨的事，再叫你过来与他相见，化解心中的疙瘩。”　　 “皇上，老臣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老臣行得正坐得直，一心为了大明，毫无私心，就算在细微之处有些不妥，我相信石亨将军也是明事理之人，完全能理解老臣的一片苦心。”　　 王振挺直胸膛，一脸正气，脸上散发着神圣的光泽。　　 这下连众人都狐疑了……卧槽，莫非我们都看错人了，王振真的不是奸贼，而是一心为了大明的大忠臣？　　 “王伴伴，还是由朕先进去吧，万一不小心伤了和气，你和石亨以后见面都不好说话。”朱祁镇压低声音对王振说道。　　 从称呼的转变可以看出，他真的是担心石亨对王振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　　 “谢皇上好意，老臣真的不担心，请皇上相信石亨将军，他深明大义，胸怀坦荡，虽然被老臣抽了鞭子，但他对老臣绝对没有任何怨恨之心。如果咱家这个判断错了，咱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绝无怨言！”　　 王振最后的那句话，是转头对台阶下众人说的。　　 此时的他眼神极为深沉，仿佛有重量，扫在每个人身上都让那人觉得有无形之力压在肩膀上，腰板忍不住想打弯。　　 他知道此刻的局面绝对不是他抽了石亨几鞭子这么简单，表面上是群臣向他发泄积怨，但实际上这是一次激烈的权力之争。　　 朝堂大臣想借石彪的大胜借题发挥，削弱他的权利。　　 他必须果断打掉这个苗头，让这帮人彻底死心，不然这帮人得寸进尺，绝不会满足只把他拔掉，甚至还会进一步逼皇上放权。　　 那晚在城墙上发生的事就是一个明证！　　 所以，在此刻，他既是捍卫自己的权利，也是为皇上捍卫权力。　　 哟嚯，你这个大奸贼，口里说的明明是谎话，居然说着说着自己还当真了，那就让事实戳爆你的谎言吧……兵部尚书邝埜躬身说道：“皇上，既然王公公如此自信，那您就别再劝他了，让他亲自去验证一下吧。”　　 邝埜此时也没有了退路。　　 双方的理念之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只是没有像战场上那样见血而已，但残酷程度，其实比后者更甚。　　 在战场上就算死，死的只是本人，而朝廷之争，分分钟带上全家一起赴黄泉。　　 所以他也豁出去了。　　 王佐等重臣也都纷纷附和邝埜。　　 “嗯……好吧。”　　 朱祁镇见王振如此镇定，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众望所归吧。　　 “王公公，请推门！”　　 台阶下，一众大臣齐声催促。　　 脸上都是准备看笑话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