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敦抬眼望向箭矢升起的地方,发现正是从山谷进来的必经之路。 因为有山体和树木的遮挡,视线不畅,看不到那里有多少部队,但从箭杆的款式不难判断,确实是明军无疑,他们已经悄悄来到了附近,正在向自己发起攻击。 “听我命令,所有人迅速穿上盔甲,上马,向明人进攻!” 额尔敦手忙脚乱地把铠甲穿回身上,一边用眼睛寻找自己的战马,他恼火地发现,自己的战马正在痛苦地原地蹦跳,它的屁股上插着一支剑杆。 玛德!额尔敦低骂一句,大步走上前,用匕首把箭头挖出,看了看,感觉伤口不是很深,坚持一下,还是可以胜任一场小规模作战的。 于是拿出马药,给马儿粘住伤口止血,再跳上马,召集齐队伍,向明军的藏身之处冲去。 被明军这一轮偷袭,他至少损失了五百名手下,这损失算是相当大的了。 主要是太猝不及防了,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而且在遭到攻击时,他的士兵正处于静止状态,还把铠甲给卸下来了。 这相当于是以最柔弱的状态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损失了将近一成兵力。 额尔敦此时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就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能悄无声息就到了自己的附近。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 额尔敦率领大军气势汹汹地向明军的藏身之处冲去。 才拐了个弯,他不由的一愣,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奇怪场面: 前方一处开阔地带,没有战马,却摆着很多像蚊子一样的东西。 说它们像蚊子,其实只是第一印象。 那些东西比蚊子要大很多,但是细胳膊细腿的,像是用架子做成的东西,就非常古怪。 而明军士兵大约有三千人,他们混杂在这些大蚊子中间,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半蹲着,有的直立身体。 还有的甚至站在大蚊子上面。 呈现层次分明的高低搭配态势。 他们都做着一个同样的动作:两只手端着火铳,向这边瞄准。 “卧槽,明人这是搞什么啊?”额尔敦再次懵圈。 这时火铳响了! 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丸分几个层面向这边激射过来。 瓦剌兵猝不及防,被打中前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一轮被铅丸击中的,至少有500人! “弟兄们坚持住,只要冲到他们中间,就能杀光他们!” 额尔敦大声下令。 他从懵圈状态中反应过来,心里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欣喜异常。 从目前的距离判断,他跟对方只有100步左右,而对方没有战马,只能靠双腿奔跑,肯定是跑不掉的。 那还有啥好说的? 肯定是顶着损失往前冲啦。 对方最多还能再放两轮火铳,自己这边损失1500人,而冲到对方中间之后,就可以杀光对方的三千人。 而自己这边的损失只是人员受伤,受伤不等于死亡,伤员中死亡的只是很小部分,大多数伤员经过治疗都会痊愈,重新骑上战马上阵杀敌。 所以这个交换完全是值得的。 简直太划算了! 额尔敦正在心里算账的时候,明军的第二轮铅丸又直射过来,没有任何意外,额尔顿的手下又有接近500人中弹落马。 不过这个损失依旧在额尔敦的预算之内,可以接受。 “弟兄们,还有五十步,冲刺,杀明军!” 额尔敦大声吼道,眼中射出嗜血的光。 他仿佛已经提前看到自己冲到了一大群明人中间,挥刀肆意砍杀,而明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碎裂,血光四溅。 这是何等畅快啊! 可是他话音未落,却看到了离奇的一幕。 只见前方的明人并没有放第三轮火铳,而是把火铳往腰间一挂,站起身,坐到了大蚊子上。 大蚊子整齐划一地往后一转,居然滴溜溜地就开走了。 卧槽,这东西居然能动?额尔敦顿时震惊了。 它为啥没有声音呢? 额尔敦眨巴眨巴眼睛,被震惊得再次懵圈……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古怪玩意啊?明人竟然能造出这种东西? 不过他现在至少已经搞清楚了一点,对方能够悄无声息地跑到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发动偷袭,靠的就是这个玩意。 这点已经确定无疑! “弟兄们,不管那丑玩意是啥,肯定比咱们的战马差远了,只要追上它们,随便就能把它们的细胳膊细腿全给踩断!” 额尔敦再次发出吆喝。 此时的他依旧信心十足,觉得战胜明军没有任何难度。 判断方法很简单,如果对方觉得自己实力强大,能够打赢这边,那他们为何要逃跑呢? 逃跑本身,就说明对方胆怯,知道自己打不赢。 草原上的狮子老虎豹子这些猛兽,遇到陌生的对手,都是这样判断强弱的,两边相遇,谁先跑谁就是弱者。 动物都采用这个方法,说明这个判断方法很有效。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寻常……对方的大蚊子跑动速度相当快,似乎跟己方的战马不差上下,这导致双方的距离没有拉近,依旧保持在五十步左右。 卧槽,不是吧?额尔敦再次震惊了。 “全军急速冲刺,必须追上对方!” 额尔敦再次发出命令。 驾!驾!驾! 众瓦剌兵用力打马,整支部队速度骤然提升,达到了每小时60公里,这是骑兵冲刺的极限速度。 双方的距离从50米迅速缩短到30米。 砰砰砰砰! 跑在最后的明军士兵虽然骑在电动自行车上,却一手扶车把,一手举火铳,单手击发,在高速行进中向后射击。 密集的铅丸向额尔敦这边飞来。 这种打法,如果从单个的铅丸来说,毫无准头,但数量一多,密密麻麻地飞过来,相当具有威胁性。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瓦剌兵中弹落马。 损失虽然不大,但进攻的士气被挫了一下,冲刺速度顿时一滞。 双方的距离骤然拉开。 “冲锋!” “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冲锋!” 额尔敦此时已经红眼了,决定不计代价。 因为他预感到如果任由对方把距离拉开,今天这场仗很可能被导入到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局面。 在那个局面,他将失去掌控力。 在战场上失去掌控力是很可怕的,这意味着你将被对方任意拿捏。 而被对方任意拿捏的结果,毫无疑问,就是死亡。 这是额尔敦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哪怕这些战马都被累得大伤元气,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些马真的跑不动了,这一次的冲刺时间非常短暂,只冲了不到半分钟时间,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四个蹄子像是踩在泥沼之中,无比沉重。 从马鼻子里喷出的白雾变得非常浓稠,而且呈粉红色,像是带血。 胸廓的肌肉急促颤抖,嘴巴里也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这是马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 “赶紧向前追啊!”额尔顿用鞭子使劲抽打自己的马。 可惜无论他抽得如何用力,他的马已经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速度只有20公里左右,只相当于一个矫健的士兵的奔跑速度。 再看双方的距离,已经无可抑制地被拉开了。 “停下来,射箭!” 额尔敦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想用弓箭给对方造成一点损失,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点。 不然这样让对方毫无毫发无损地跑掉,而自己这边已经折损了将近一千人,这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过往这么久,都是他给明军造成损失,不断让对方难受,但今天情况反了过来,他头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损失,而对方毫发无损。 嗖嗖嗖! 一串串的弓箭射出去。 全部落在了空处。 对方的大蚊子移动速度相当快,等弓箭落地的时候,对方已经跑出了射程之外。 这一轮射箭,竟然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而对方的大蚊子越跑越远,已经在500步之外,看在眼里跟普通的蚊子差不多大小。 混蛋!额尔敦勒住马,用马鞭用力抽了一下路边的小树泄愤。 咔嚓,树枝应声折断。 可见额尔敦的力道极强。 这时他通过大腿内侧觉察到自己的战马浑身正在发抖,体温滚烫,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下马,都回去!” 额尔敦恼火地挥了挥手,跳下马,牵着缰绳掉了个头,往刚才休整的地方走去。 下马的原因,是为了减轻马的重量,让它们尽快恢复体力。 经过刚才的极速冲刺,它们的体力已经出现透支,需要再次进行休整。 这次休整就不是喝水吃草料这么简单了,恐怕要让马在阴凉处躺一个时辰,把体温降下来,心跳也要降下来。 作为骑兵,必须时刻关注马的身体状况。 因为马的状况能决定骑者的生死。如果马被累死了,骑兵就成了步兵,而这样的被动步兵和真正的精锐步兵相比,战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要弱很多,甚至不堪一击。 所以爱护战马就是爱护骑兵自己的生命。 不多时。 额尔敦率众人回到那处水洼旁边,士兵将马放开,让它们自己喝水。 自己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明人刚才骑的是什么东西呀?它们到底是死物还是活物?” “我感觉是死物,有点像是两个牛车的轮子纵向连在一起。” “没有牛在前面拉,它们怎么会向前移动,而且速度为何这么快?” “这我没看清楚,会不会是明人用两条腿轮流撑地,给了它们向前的动力?” “不对,不是这种情况,我看得很清楚,刚才明人的两条腿都放在踏板上,根本没有碰到地面。” “这就奇怪了,这两轮车为何能向前移动?” “莫非明人请来厉害的法师,这是会贴地飞行的法器?” “唔,非常可能,如果真的是法器,那我们就糟糕了,它们简直悄无声息呀,刚才到了我们这么近的地方,我们居然一点都没觉察,太可怕了!” “就刚才这么一下,我们折损了一千五百个弟兄,而对方毫发无损,这仗往下还怎么打?” …… 瓦剌士兵越说越面色沉重。 额尔敦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扭转这个不利局面,打仗就靠士气,如果士气没了,那距离惨败也就不远了。 “你们都闭嘴,少胡说八道!” “咱们瓦剌骑兵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明人都不堪一击,在他们面前,我们有绝对的优势!” “你们回想一下,在一个月前,我们追随阿剌知院大元帅从北打到南,一路攻城拔寨,明人就算有坚固的城堡,也完全抵挡不住我们的进攻。到了后来,他们甚至听见我们的马蹄声就吓得落荒而逃,我们冲进他们将军的卧室,连被窝都是暖和的!” “哈哈哈哈!” 回忆起往日的荣光,额尔敦忍不住放声大笑。 是啊,刚才这点挫折算什么? 在过往,明人被我打得惨多了,我的军队杀了明人至少几万人,刚才才折损不到两千手下,这有什么好沮丧的呢? “可是万户长,明人的法器比我们的速度快,我们的战马追不上他们呀!”有士兵悲观地发问。 “那是因为我们的战马累了,今天已经干了很多活,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对方偷袭,这不代表我们真正的实力。只要我们让战马休息好,恢复体力,一定能够对明人形成碾压之势。” “万户长,我感觉他们的法器跑起来很轻松的,好像一点都不费力,不像我们的马,跑起来气喘吁吁,冲刺一会就必须慢下来。” “胡说!我就不信他们的法器不需要休息,就算是草原上的大风,刮过最猛烈的一阵,接下来也要休息,难道它们比草原上的风更强大吗?” 额尔敦严厉驳斥手下的失败言论。 因为失败情绪会传染,一旦蔓延开来,会对战力造成极大的损害。 “万户长,我的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了!”那个懂神通的心腹很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我感觉他们又到了刚才那个地方,正准备向我们发动袭击。” 啥?额尔敦愣住了。 心如乱麻。 心腹的预言可不能再掉以轻心,因为刚才的预言就已经应验了。 如果对方真的掉头回来,再次发动偷袭,这种情况绝非不可能。 “传令,停止休整,牵马返回大本营!” 额尔敦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做法。 只要回到大本营,对方的这种大蚊子战术就构不成威胁,他们的手上只有弓箭和火铳,并没有携带攻城炮,双方用弓箭对射,己方一点都不吃亏。 而且等战马恢复体力之后,突然冲杀出来,绝对能将对方全歼。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炒豆子般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众人诧异地转头望去,发现骑着大蚊子的明军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距离这边只有一百多步,正在用火铳射击。 密集的铅丸打了过来,这边猝不及防,人马中弹,顿时乱成一团。 “镇定!镇定!用我们的瓦剌硬弓向对方还击!” 额尔敦在一片慌乱的气氛中大声下令。 瓦剌兵得到指示,迅速回过神,拿起自己的弓箭,向明军射击。 弓箭的射程其实是比火铳的射程要远,双方远距离交手,瓦剌人这边并不吃亏。 但是出乎额尔敦的意料,明军一见这边搭弓射箭,还没等弓箭射出去,就灵巧的掉个头,排成整齐的队形往回走了。 速度还是每小时45公里,比战马冲刺的速度略低,但远高于一个矫健男子的奔跑速度。 等这边的弓箭划过长空落到地上,对方的大蚊子已经离开攻击范围好大一段距离。 “混蛋!” 额尔敦恼火地大骂一句。 对方刚才的这一轮偷袭,让自己又损失了一些人,还让战马受到了惊吓。 马这种动物非常敏感,最怕一惊一乍,这会令它们焦躁不安,体力下降。 “赶紧拉好自己的马,以最快速度返回赤城堡!”额尔敦用力挥了挥手。 “万户长,我的马实在累得不行了,抢来的粮食能不能放在这里?” 有个士兵可怜巴巴的问道。 “放在这里?那我们的粮食岂不是白抢了?”额尔敦瞪大了生气的眼睛。 “可是,我的马实在走不动了,如果继续让它背粮食,它连站都站不起来。” “万户长,我的马也是这样,它就算没被粮食,四条腿也是发软的。” “万户长,我的马背上粮食之后,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士兵们纷纷请愿,数量还不在少数。 这样啊……额尔敦陷入了进退两难。 如果把粮食抛弃,确实可以减轻重量,但今天为了抢粮食损失了这么多人,岂不是白损失了? 这种亏本买卖他以前可从未做过。 可如果不放弃粮食,马走不动路,总不能扛着马走吧? 额尔敦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办法:“所有人,凡是马扛不动东西的,就由人来扛!” “今天你们也没打什么仗,身上全是力气,正好用来扛东西。” 啊?!!!众瓦剌士兵一听,顿时呆住了,面露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