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路,李青山率崽子们垂头丧气、疲惫不堪,来到小茶棚,刚好外面摆着桌子和长条凳子,李青山一屁股坐下去,崽子们也都争抢着坐下,有的瘫坐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牛头岭一仗,打得稀里糊涂,到现在他们还在懵然中,只听枪响,没看到人影儿,最后挂了两个崽子,所有的马匹不是被抢走就是被打死,那个李青山抢来的小美人也不见了踪影儿,害得他们只能步行,太阳不落山还能看得清路,黑夜降临,山路狭窄,深一脚浅一脚,稍不留神就掉进沟里,眼看着天快亮才走到这小茶棚。 斜巴愣一只眼睛还长得不正,白天看东西都不准确,晚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骑在马上不大需要眼睛,步行起来得靠摸索,不得已用根棍子让崽子在前面牵引,如同牵引个瞎子,而崽子平时遭他打骂,心里都恨他,有时故意往坑洼处牵领,弄得斜巴愣时不时跌倒在地,摔得他鼻青脸肿。 李青山在路上就嘱咐过崽子,回到亮甲台就说半路碰到官军,交火后败走,弃马钻进林子,还威吓说,谁要敢露出半点实情,他就活埋了谁。 斜巴愣这一路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坐下来,嘴又开始不闲着了,凑近李青山说: “大炮头,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大对劲,打黑枪那小子咱们没捞着影儿,连子和那小女子也被劫走了,你说会不会是蘑菇屯人干的呢?” 李青山:“你他妈的脑袋长在裤裆里了?咋寻思的?蘑菇屯连个像样儿的老爷们儿都扒拉不出来,他们能整出这么大动静来?再说了,我明明听出来,那喷子和上次磨盘岭响得一样儿,准是那黑枪的小子又现身了,没错。” 斜巴愣摇头晃脑地说:“照你这么一说,这次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梁子响声呢,打黑枪的这小子又找来帮手?不,不像。” 李青山问:“啥儿不像?你瞄着人影儿了?就你那一只眼儿,人家就是站在你面前,你八成都认不出来,还不像呢,我看你像。” 斜巴愣说:“大炮头,你听我说呀,我不是说像不像的事儿,我是说这两人枪头子功夫不咋的啊,打了那么多飞子,就撂倒咱们一个崽子,上次磨盘岭那小子,枪响见叫,咱们那么多人,都让他给打花耷了。” 李青山骂道:“你他妈的是奸还是傻呀?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这工夫你提这个干啥儿,你是不是找骂呀?” 旁边一个崽子插话说:“兴许人家就是为了把咱们引来,抢咱们的连子呢,绺子不都这么干的吗!” 斜巴愣一拍桌子说:“小犊子,平时不见你吱声,这一开口还说到点子上了,大炮头,他说得对,这手漂亮的活儿准是哪个绺子干的。” 李青山说:“都给我他妈的住嘴,我还不在道是绺子干的呀?除了绺子,谁有这个胆量?可是话说回来了,就是哪个绺子干的,咱们也得打牙往肚子咽,不能说,连子都没了,大当家不骂咱们是窝囊废,姓白的也得笑话掉咱们大牙。” 这时,泥草房里亮起了灯。 李青山忙压低嗓子对斜巴愣等崽子说:“你们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这个姓郭的是大当家最信得过的人,不该说的话不能吐鲁出去!” 郭义仁提着马灯推门出来,打着哈欠说:“谁呀,谁在这儿七吵乱嚷的,也不看看时辰,哎呀,这么多人,干啥儿的?” 斜巴愣从没把郭义仁放在眼里,粗声粗气地说:“谁,你说谁呀?长眼睛不会看啊,大炮头在这儿坐着呢!” 郭义全连忙上前,说:“哎哟,大炮头啊,你……你这是从台子刚下来,还是从外面要回台子啊?” 李青山端起炮头的架儿,没有出声。 郭义仁说:“这黑灯瞎火的外面也没个亮,快进屋,快进屋,我让伙计起来烧壶水,喝口热乎茶。” 李青山说:“算了,我们就坐这儿吧,天放亮了,得抓紧回台子呢!” 郭义仁何等的精明,眼睛一招,便看出李青山这些人的狼狈像,但他不动声色,口气也轻,问道: “大炮头,你这下台子有一阵子了,前几天,你打发回来的那两挂大车,从这儿路过,我还打听你啥时候回台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哎,空行回来的?连子呢?是不是得让伙计给连子喂点料啊!” 李青山说:“唉!别提了,真他妈的点背儿,我们遇到跳子了。” 郭义仁一怔说:“官军?在哪儿呀?” 李青山说:“牛头岭。” 郭义仁绝对是个山里通,一听就知道李青山是在说假话,因为牛头岭那一带,不说是荒无人烟,也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官军跟胡了差不多,都愿意去富庶的屯镇,说是围剿胡子,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搂草打兔子,中饱私囊,自古以来,官军都是这么做的。 李青山想先堵住郭义仁的嘴,说:“老郭,你是不是纳闷牛头岭那一带咋能会出现跳子啊?可我们就是碰到了,你说怪不怪。” 郭义仁笑说:“放屁嘣了脚后根,那就是赶巧了呗!” 斜巴愣冲郭义仁说:“你哪来的那么多的屁嗑儿?还不麻溜给我弄口水喝,我嗓子冒烟,都快渴死了。” 郭义仁从心里就瞧不起斜巴愣,说:“伙计起来,正烧水呢,你要实在渴大发劲儿,自个儿去后院弄点井拔凉水?” 斜巴愣说:“我去弄?你不是这茶棚的掌吗!” 郭义仁不软不硬地说:“是掌柜的不假,可我这掌柜的得分侍候谁,你没看见我这正陪着大炮头说话,腾不出手来吗?” 斜巴愣瞪起独眼说:“哎呀,我说姓郭的,说话挺冲啊,咋的,不能老子当回事儿呗?” 郭义仁冷笑说:“我一个做小买卖的,我敢吗?” 斜巴愣说:“量你也不敢,有啥儿吃的吗?弄一口来。” 郭义仁虽是小茶棚的掌柜,但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见过,更何况,他背后有九响枪可依仗,在亮甲台也是排上号的人物,那能把斜巴愣放在眼里。 斜巴愣提高了嗓门,说:“我问你话呢,有吃的没。” 郭义仁不气不恼地说:“有,昨晚剩下半块苞米面饼子,伙计想喂狗,没舍得,你想吃,我给你拿来?” 斜巴愣站起来说:“你……你他妈的敢骂我?” 郭义仁对旁边的崽子们说:“我骂他?弟兄们儿,你们都在这儿呢,你们听见我骂他了吗?” 崽子们都跟郭义仁挺熟,也知道郭义仁在亮甲台的份量,听郭义仁这么一说,都幸灾乐祸地嘿嘿地笑起来。 斜巴愣习惯性地欲要抽出匣子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