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飞和李大眼珠子坐在炕上,一时间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田玉莲已跑出屋子,两人慌忙下地穿鞋,追赶出去。 田玉莲疯了似的,奔向院外,刚好朱大背头拎着两只活鸡走来,差点与田玉莲撞在一起,见田玉莲神情异常,他问了一句话,田玉莲也没理睬他,顺着屯道向屯外跑去。 柳如飞和李大眼珠子追出来。 朱大背头愣愣地问道:“咋回事儿?” 李大眼珠子说:“别问那么多了,赶快追吧!” 朱大背头掉过头,忙去撵柳如飞和李大眼珠子,一着急,松开手,两只鸡都跑走了,他也顾不得了。 田玉莲跑出屯,奔向后山,跌跌撞撞,哭声隐隐传来。 柳如飞放慢脚步说:“让她去吧,她这是去她爹娘坟上了。” 朱大背头气喘吁吁追上来,问李大眼珠子说:“你又招惹她干啥儿?” 李大眼珠子眼珠一瞪说:“你才招惹她了呢!” 朱大背头指着前面的田玉莲,说:“那她这是……” 李大眼珠子说:“我把三炮头弄死李青山和斜巴愣的事儿告诉她了。” 田家的坟地已被雪覆盖,雪不大,但也把坟遮得严严实实,一片银白。 田玉莲跑到父母坟前,“卟嗵”跪下,双手插在雪里,大放悲声,她说过母亲的大仇没报之前,她会把悲痛和仇恨还有眼泪埋在心中,尤其是眼泪,她绝不会流下来,事实上也是这样,自母亲去世,为了给母亲报仇,她受了那么苦,遭遇过那么多困难和磨难,包括被张二混卖到‘香粉楼’,受到毒打,她一个泪珠都没掉,而今,母亲大仇已报,积压在胸中及内心深处的悲伤、悲愤和说不尽的苦辣,如打开了闸门,**,她想阻挡,不,她不想再去阻挡了,是时候放任其自流了。 柳如飞和李大眼珠子、朱大背头来到坟前,三人与田玉莲都是同辈,跪下恭恭敬敬磕过头,站起来。 田玉莲痛哭不止,告诉父母害死母亲的李青山和斜巴愣已得到了报应,而为母亲报仇的人,她也告之给父母,总之,她把该跟父母说的心里话伴随着泪水都述说出来。 柳如飞三人默默地看着,没有劝说也没有搀扶田玉莲。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田玉莲不哭了,抹去泪水,站起来,腿似乎都冻僵了,但她还是努力地走到柳如飞面前,叫了声永清哥,欲要跪下磕头拜谢。 柳如飞示意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拉阻住田玉莲,他又一次跪在坟前,直挺起腰,朗声地: “叔儿,婶儿,我是蔫淘,我师傅是柳东山,我现在的名字叫柳如飞,十年前,我多次来二老家,您二老待我如同自个儿家的孩子,我本该早在这坟前告诉二老我是谁,可是事出有因,我一直隐瞒到现在,请二老人家多多担戴,蔫淘啥儿也不说了,蔫淘给二老磕头了。” 田玉莲又是一个惊愕,挨着柳如飞身边又一次跪在坟前,情不自禁又一次大悲声。 柳如飞磕过头,眼睛湿润,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擦抹起眼睛。 田家被一种特殊的气氛笼罩着,这种气氛已是多年没有的了,最特殊的莫过于田玉莲,这个姑娘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儿,过去,没见过她流泪,现在说着、笑着,时不时泪水就流下来。 晚饭过后,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借口酒没喝好,说回大排队队部接着喝,其实是给柳如飞和田玉莲独处的空间。 炕桌闪烁着油灯,田玉莲嫌不亮,又点燃两根蜡烛,屋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这样她就能更仔细地看清或者说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蔫淘哥。 两人十多年前两小无猜,兄妹一般,十年后的今天,两人都长大了,但两人间的情感似乎变化不大,柳如飞依然拿田玉莲当妹妹,田玉莲依然把柳如飞看成自己的哥哥,说起话虽不那么幼稚,却也是无话不谈,这也许是因为两人没相认之前已经相熟,柳如飞自不用说,田玉莲在与柳如飞再次相逢的第一天,就一直认定柳如飞就是她的蔫淘哥,虽然,这期间因为柳如飞主动去亮甲台当了胡子,她问询几次,柳如飞都没有说实话,为此,她对柳如飞产生误会、责备,发生了口角,甚至是少许的怨恨,并一度怀疑柳如飞不是她的蔫淘哥,但心底处总抹不掉柳如飞和她的蔫淘哥重叠的影子,如今她的直觉应验了,柳如飞果然是她的蔫淘哥。 柳如飞无需再向田玉莲隐瞒自己的身世了,他对田玉莲说他叫那永清,小名自不用说了,住在元宝屯,八岁那年全家惨遭九响枪胡子绺子灭门,他侥幸逃生,颠沛流离,最后被柳东山救下,拜为师傅,情同父子,他说关于他与师傅之间的事情,田玉莲的父母想必都知道,只是那时田玉莲年小记不得,十八岁时,也就是两年前,遵师命去了奉天,报考讲武堂,而就在他离开柳家窝棚,师傅归隐山林,现在何处,他也不知道,至今未曾见面,说到这儿,他心中难受,低下头,好半晌儿说不出话,伤感之情,令田玉莲唏嘘不止。柳如飞接着说,他原可以如期从讲武堂毕业,以军官身份进入奉军,但他为报灭门之仇,毅然决然回到桦田的大山之中,实施其报仇计划,在磨盘岭伏击九响枪,打伤了九响枪,自己也负伤,在蘑菇屯附近的山沟里,遇到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再接下来的事儿,不用细说,田玉莲也都知道了。 田玉莲几乎是流着泪听完柳如飞的讲述,她想抑制自己的泪水,可就是止不住,她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流泪和想流泪,此刻,她也不怕被柳如飞笑话了,因为,她现在所面对的是她的蔫淘哥。 柳如飞与师傅柳东山分别后,从没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倾吐,心情也从未这么轻松过,他真的把田玉莲看成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