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华告别了一班,带着不足两个排的兵力以碉楼为中心,在其几百米外的公路上、较近一点的通往防水沟木桥的通道旁等地布置了一些诡雷。在此之前他首先对一排长说道:“现在除了弟兄们身上背的,全营备用的弹药是一点也没有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给一班助把力,你带几个弟兄,在东寨门用身上的手榴弹多布置几组诡雷,一旦有鬼子从那里趟响,不仅会给一班起一个示警的作用,还能影响鬼子的士气和进攻速度。” 没用十分钟,三连的这些官兵在上述地方安放了大约30枚手榴弹。完后,又在月光昏暗的映射下目视着这座黑幢幢的碉楼立正敬礼良久,这才转身向西侧的荒野处疾步行进着。仅在他们走出了五、六百米之后,忽听到刚才他们布置诡雷的公路边正南处,就响起了几声轰隆隆的爆炸声! 听到了这个声音,三连众人立即转身伏地把枪对向那边,借着瞬间的火光,只见连续被趟响的爆炸处,许多人影东倒西歪的情景依稀可见。 想不到日军循迹追赶的速度如此之快!感到了事态严峻的众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李辉华的命令。这时,李辉华紧盯着爆炸的位置紧张地思忖着,片刻后下令:“迅速向河边撤,和刘长官他们会合,动作要快要轻。” 李辉华等几十人急速奔行了一阵子,追上了一营的主力后还没等说话,等候着他们的刘玉田便问道:“手榴弹的爆炸处有多少鬼子?是怎么个情况出现的?” “报告长官,”李辉华喘着粗气道:“属下带着弟兄们,在碉楼附近和西南侧的公路边上简单布置完几十颗诡雷后,转身离开也就十几分钟,公路上就让敌人趟响了!当时我们距离爆炸处大约有五百多米,大伙转身观察,借着短暂的火光只看到了有一些鬼子的身影闪现,但后面到底有多敌人?属下等无法看清,只能确定他们是沿着公路从南向北追过来的。” “鬼子的追击速度真是出乎意料的快啊!”刘玉田神色凝重地道:“刚才有近五十跟踪的鬼子被我们彻底上消灭,现在顺着公路又迅速地横插上来一批。鬼子准确地判断出我们要在太平庄过公路并不奇怪,部队能不能顺利过河,过河之后能不能在天亮之前跋涉二十多里路,安全地撤回运河南岸还是个未知数。现在二连派出去了几伙人在河边探寻浅水处,你们三连接着断后,全营迅速向河边靠近,然后所有人背、抬着伤员准备过去,抓紧时间行动!” 刘玉田的话音刚落,不到两里地的太平庄位置,突然响起了中国军队惯用的捷克式轻机枪的点射声!虽是点射,但能听出来节奏很急,而且是两挺机枪交叉射击,以致这边听上去,就好像一挺机枪在无间断地扫射。众人们听到这个声音不由面色更沉——这不仅仅表示着三连的一班在碉楼上已经和日军打响,更从枪声中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在竭力地封锁着防水沟木桥这个位置! 刚才碉楼南侧公路上的手榴弹爆炸声响起,立即让孙明生等14人浑身一激灵——日军部队已经出现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以如此之少的十四个人来掩护全营四百多兄弟安全撤离的战斗将要展开!这个时候三连一班的这些人,均以能为担负如此重要的任务感到自豪,同时还能在居高临下的险要地形中,依托坚固的碉楼来痛揍日军而激动,但同时,也为自己一会儿是否还能全身而退隐隐担忧……只不过面临着眼下的紧迫形势,上述想法只能在他们的大脑中电光石火般地迅速闪过,他们马上要做的,只是随着孙明生“各就各位准备战斗”的命令,冲向了指定的射孔处准备射击! 刚才在公路上趟响诡雷的是泥沟据点满员的一个日军小队,他们原来的任务是在公路的沿线进行警戒。本来太平庄属于峄县日军的警戒范围,但泥沟的日军中队长在不到一个小时前被友军求助,他又连忙用电话向上司报告。很快,他的上司便有了指令,要求该中队在自身状态能允许的前提下,给予友军一定的协助。于是,中队长便派出了这个已经在公路上警戒的小队,前往太平庄一线进行战斗戒严。 “小队的任务是占领该庄前后要道,以彻底杜绝支那部队打此路过的念头。万一碰到了支那军你们要切记:追堵围歼是友军大部队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你们只管射击放枪发出信号即可。”临行前中队长把小队长拉到一边私语了几句说到。 于是,本着这个语重心长的叮嘱,在半个多小时后该小队长和友军的副中队长骑马又来请示并得到了准许之后,他返回来带部队顺公路一路疾行,只想着到了目的地占领几个位置,然后等待友军的到来并交接,却没想到,在距离目标仅仅几百米的公路上触响了几颗手榴弹! 三连长等人仅在这一带布置了10颗诡雷,其中四枚手榴弹分两枚一组,用一根细麻线连接拉环横跨公路,又在稍后的公路两旁,各放了三颗在日兵肯定要卧倒隐蔽的所在。因此,泥沟小队的日军排头兵大步流星地行走在沙石公路趟到了拽线时,被4秒钟后爆炸的弹片和气浪杀伤的,是后面两纵列的一些日兵。 爆炸初起,挨炸的栽倒是身体反应,但两侧的散开卧倒隐蔽却是一名士兵的本能动作。他们一般在条件反射的状态下,沿两侧散开或滚或爬同时向前举枪,但夜色之下又是仓猝之中,谁也不会有时间不慌不忙地查探身下,所以另外六枚手榴弹的引线分别连在其中的几根麻线上被触燃又先后炸响,于是,该小队的前半段队伍,在短瞬间就被突兀的爆炸给搅得狼狈之极、乱七八糟! 趴在队伍中间的少尉小队长比较沉得住气,他欠起身子观察了片刻,便大声传令让盲目开枪的众人停止射击。在等待统计伤亡数字的过程中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中国军队居然抢先了一步,明显是已经通过了太平庄,同时又在路面上布置了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的手榴弹诡雷! 这个时候,自己带着部队是接着排雷进庄驻守?还是向西过木桥去寻中国军队的踪迹?就在他举棋不定时,统计数字传了上来:刚才的十余枚手榴弹爆炸让他的小队阵亡7人、伤5人。得知到这个结果后,小队长的心绪蓦地恶劣了下来——自己的部队并不是去执行直接的作战任务,从半夜的出动警戒到奔波七、八里路的占点和堵截,都是为了去协助所谓的友军。可是这个“友军”的一部分仅仅在不久前打了个照面,鬼影子没捉到半只,却让作为“协同”的他的小队,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中伤亡惨重! 在恶劣的情绪下,一股子愤恨和怒火又在小队长的心里陡然涌起——爆炸之前他小队的任务只是占占地盘、守守要道的“非直接作战”,可爆炸之后,那些“狡猾凶恶”的中国军队却让他的士兵们遭到了痛苦和了损失。那么,这个时候他的小队为了要报仇雪耻,则必须要把这个任务转变成你死我活的“直接作战”!既然自己的小队先于所有的皇军部队距离敌人最近,那么作为配角的他就应该当仁不让地变成主角...... 想到了这里,小队长大喘了几口粗气后下令:“全队拉开距离呈战斗队形前进,尖兵仔细搜索敌人布下的诡雷,靠近寨子后小队医官带四个人和伤员暂留此地,给伤员包扎救治并等候友军通报情况。其余的跟着我不进村寨停留,直接过防水沟木桥追踪支那部队,同时留下六人把守木桥。我们一定要追上敌人并拖住他们,然后等友军上来并在友军的配合下,狠狠痛打这伙歹毒的支那人、乃至将之全部歼灭给阵亡的战友们报仇!” 这个小队还剩下五、六十毫发无损的官兵,这些人被眼前的突遭袭击刺激得怒火熊熊同仇敌忾,又被小队长的斗志鼓励得群情激奋战志激昂。于是,他们又摸索前进了一段路,就在医官和伤兵组成的少部分人向东准备进村休整、大多数官兵向西要跨上防水沟木桥的瞬间,突然身侧不到百米处响起了两挺轻机枪的射击声,那精准的子弹便射在了眼看就要上桥行路的日军尖兵的身上! 就在刚才的不久前,孙明生等人在碉楼上听到西南公路上的诡雷爆炸后,个个神色紧张地从二、三楼的射孔处向下望去。虽然西南侧公路上十枚手榴弹先后的爆炸非常短暂,但也足以让这些人看清了日军的大概分布和运动路线。 “两挺机枪和我一起到顶盖上面,鬼子若是想顺公路过防水沟木桥,我们就坚决阻止他们。”孙明生下令道:“各步枪手把守好自己的射孔,鬼子如果冲不过木桥,一定会全力进攻我们的碉楼。眼下视线不清不易分辨敌人的身形,所以鬼子在远距离时先不要射击,什么时候他们射击的火花在手榴弹的范围内闪烁,我们再投弹炸他狗日的! 在碉楼里从射孔向外面投弹放不开手,再来5个弟兄也上顶盖扔手榴弹,但是要记着每人别超过3枚。冲锋枪手在底层守着,一旦鬼子冲得够近并且比较密集,你俩视情况点射或长射。”说完后他带头上到了碉楼的顶端。 在碉楼的顶盖上,孙明生和四名正副机枪手(临时指派俩士兵做副手)趴在条石砌成的胸墙处向下望去,正好能看见大约不到150米处日军尖兵的行动迹象——十几人头戴的钢盔和平端步枪上的刺刀尖,在半圆的月亮下正闪动着微弱的光晕,更由于日军这时候行动的目的一致并且地形单纯,所以大队和尖兵的距离很短。碉楼顶盖上的众人们这时从上往下看去,就如同看见两大片隐约闪烁着的鬼火相隔了一段的距离正快捷地向前飘忽。 于是,孙明生悄声命令两个机枪手迅速准备,一挺对向日军尖兵、一挺对向大队人群,就在这两片微光从南向北又折向西的时候,他低声下令:“打!”紧接着急促的子弹爆射声顿时便打破了山村月夜下的寂静...... 日军的泥沟小队猛不防让人从背后突然袭击,顿时中弹倒下多人!于是,不仅前出的尖兵以及紧跟其后的小队主力,就是队尾的伤兵们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立即卧倒。仔细观察了片刻,他们发现敌人的子弹来自于右后侧太平庄那座黑黝黝的碉楼顶端,便纷纷自动地还击了起来! 小队长端着手枪观察着形势,敏锐地察觉到敌人的阻击位置实在是太要命了!该碉楼正处于庄子的西南,由南向北的沙石公路和自东而西的土路都在它的武器射界内。坚固的石质堡垒,再加上两挺轻机枪,正可以居高临下地扼守脚下十字路口处的几百平方米范围!这时候碉楼的射击已经停止,似乎说明这伙敌人在占据了险要后,并不是凭借人多势众和火力凶猛狠打一气再趁机溜走,反而显得不慌不忙,用你不过桥我就不开枪的战术来拖住皇军! 从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来推断,两挺轻机的配置枪说明这里应该有支那军两个排的兵力,但是碉楼的四周乃至楼底下并没有人射击,说明他们的兵力全部集中在碉楼内。他们把所有人都放在楼内来扼守这处要道来掩护主力撤退,其坚守的意志和明确的作战目的则是不言而喻了…… 由此看来,以自己小队目前的力量,怕是冲不过对方的压制与封锁,先想办法攻一下碉楼吧,否则这个弄不准实际人数的敌人一直固守着这个据点,一会儿听到枪声赶来的友军部队,即使有着千军万马的兵力,在一时半会的时间里只怕也同样会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这位曾毕业于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低声下令,纠集起部队借着夜色悄悄后退了一段路,然后让部队利用南侧高低不平的地形,以及西侧的路基爬行滚动向碉楼靠近:“敌人不射击,我们也不要开枪,各分队组成若干战术小组,梯次向碉楼摸进,一旦到了底下,寻找机会从射孔和楼门向里投掷手雷,然后冲进去刺杀他们占据碉楼,轻机枪和掷弹筒对准碉楼顶端集中火力掩护。”末了,小队长神色郑重地对几名分队长吩咐道。 得到了重新组织的日军部队动作迅速,每个分队编成数个战术小组,成员或三、四或五、六不等。只见他们闷不做声持枪奔跳,冲出一段伏地卧倒,然后负责观察的向前张望搜索,负责掩护的出枪准备射击,人与人、组与组之间皆成“品”字阵型。他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充分体现出擅长于野战及夜战的进攻特点。后面的小队长和几个军官、待命的轻机枪射手包括又扩大了数量的一些伤员们也忍着伤痛关切地注视着前方。 仅在片刻之间,他们眼看着部队在朦胧的月夜下如若干股奔涌的潮流,顽强且无声地向攻击目标迅速地靠近,于是,紧张、激动与振奋的感触开始充斥在情绪之中,都纷纷地在心里想到:不要仅以为支那军队善于偷袭敢于夜战,能征善战的皇军部队在战场上,打任何条件下的突袭战更是拿手好戏...... 也就在他们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等待着突袭部队在最后的几十米向攻击目标发出怒吼并射击投弹之际,突然从那座碉楼的顶端到最底下共四层,都齐齐地闪烁起了炫目的火花,同时手榴弹爆炸的火团,也在那座碉楼下50米的范围内呈环状瞬间腾起! 当时的日军的士兵作战勇猛、个人的战场素质高是得到了公认,但作战的战术原则及方法,始终是根据严谨规范的步兵条例来严格执行的,往往是一根筋而缺乏变通。此时正适初春,朗朗的夜空上又有一弦半月悬挂,清冷的光线正好让日军士兵们头戴的钢盔熠熠生辉! 刚才在百多米之内,一班的国军士兵们在碉楼上就隐约可见日军队列的光晕晃动,而这个时候后者的闪动跳跃在更近距离下,所显示出那柔和的清光就更加生动而清晰了!更何况还有日兵们枪口上的刺刀尖如星光点点做着陪衬,中国守军身处高位又视线良好,孙明生岂不知此刻良机稍纵即逝?所以他提前下令让少半士兵在顶盖投弹外,又让包括冲锋枪在内的其余人在各层射孔处,对着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展开了突然而精确的近距离火力打击! 突如其来的密集射击和近距离爆炸,顿时让渐渐逼近的日军躺倒近三分之一,迅速涌动的暗流也戛然而止!因此,准备偷袭的日兵不再沉默了,躺下的恐怕是永远也无法站了起来,没躺下的便就地翻滚隐蔽身形举枪向闪烁火花处还击,同时,一百多米外的两挺轻机枪和两具掷弹筒也开始了火力压制。不过这时的日军可谓是非常被动:他们身处地面向近在咫尺的碉楼射击是大角度仰射,趴在地面上根本无法完成这种动作,所以只能用跪、立两种姿势进行,但这样一来也就无法有效地隐蔽身形,只是让自己随时处于对面子弹甚至手榴弹的杀伤之下。同时后面小队的轻机枪和掷弹筒射击效果也不好,距离近、仰角大,要想精确射击就必须让弹药手半跪着用肩膀做机枪的支架。 掷弹筒在常规的地形下,一名熟练的日兵左手调整角度、右手拽皮带击发操作十分准确,可是这时候如此高的碉楼顶端吊角过大,所以他们“吭、吭”地打出了好几枚小榴弹,也没炸到看不清人影的顶盖上端,反而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让顶盖上的对方抓住了目标。因此,只在几分钟后,不仅好几名身兼双职的机枪副手中弹倒地,4名掷弹筒的正副射手们也一死两伤…… 观察了一会战场局势,小队长从兜里摸出一支铜哨一阵子狂吹,让部队停止射击迅速撤回另谋打算。只在很短的时间内,数个残缺的战术小组背、搀、拖、扛着一些轻重伤员在对面冷枪不停的射击下终于撤到了小队长的身边。这里距离碉楼150多米,趴低身子就是射击死角,又有些稀疏的灌木遮掩,因此相对安全一些。 小队长迅速统计了一下战损,其结果让他几乎背过气去——30多人组成的七、八个战术小组,在第一次毫不成功的突袭中就阵亡14人、伤13人,囫囵个的不到10人!先是痛心疾首、继而愤怒最后沮丧的小队长正思忖着靠着自己手头上的这点兵力,是否还能再组织一次有效的进攻之际,忽听东北处、离他不远的斜对面又响起了轰隆隆的手榴弹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