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林凹形公路的战场处,得到命令的二大队副队长兼五中队长关明德是个短小精悍的军官。他注视了一会儿满载战利品渐行渐远的大队官兵,然后一摆手对身边的20多官兵们道:“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可不少,时间还他嘛的紧,下面听我布置。” 说完他一一点名把20人分派成若干小组,布置了钉木楔、垂大绳、捅漏日军汽车油箱、把早已拽到公路上端隔一段距离摆放的汽油和柴油桶放倒并将油桶盖拧松,搬一些日式九七步兵炮和榴弹炮的炮弹堆放在四门炮和日式轻重机枪下...... 全是一些大肆毁灭的勾当,这20多人在一千多米长的公路上下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但只是忙活了十几分钟,该干的活只完成了一半左右,就听见他们北侧大约三华里的位置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大震响! “我()草!”关明德闻声向北面看了一眼骂了一句喊道:“盛庄的鬼子上来了,抓紧行动啊弟兄们。” 公路北侧设伏的是二大队六中队的两个小队,由六中队长王先荣率领。因为伏击位置的特殊性,他们是唯一未参加凹形公路作战的28人中的25人。 半个多小时之前,他们眼看着日军的三十多辆汽车驶过身前向南而去。这些人只能在汽车消失在视线后,爬起身来跑向北侧三华里处的路面上埋了两颗防坦克地雷,然后就撤了回来到原来的掩体耳听着左侧不远处那密集的枪响声、手榴弹甚至是炸药包的爆炸! 这种战场上激烈的爆响动静声声入耳,不由地让他们浮想联翩,心痒难耐。都是身经数战的老兵,不同的枪声可以分辨出是战友们在射击还是日军在抵抗,从不同种类枪声的密集、舒缓就可以判断出战场上敌我强弱的形势。眼下,毫无疑问的明显呈现出我军优势火力的横扫一切之势!此时,这边20多官兵斜倚在掩体里晒着上午温暖的太阳,聆听着左侧枪响和爆炸混杂一起的嘈杂声,一张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股子痴迷和陶醉的神色...... 痛揍小鬼子的战斗,一边倒的伏击场面,把敌人压迫在狭小的空间居高临下用枪打、用手榴弹炸狠宰痛杀的过程,都是刺激着雄性动物原始本能的因素,何况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侵占家园屠杀亲人的野兽般的军队,更何况他们自抗战起四年多来面对着凶恶残暴、战斗力又非常强悍的日军,从来也未打过如此这般酣畅淋漓肆意杀戮的一场恶仗...... 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枪响和爆炸声音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王先荣传令让伏击阵地最左侧的士兵用镜片反射灯光语,询问一下主阵地的战况如何,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左侧三个各500米距离的传讯人员就把消息送了过来:战斗结束,正打扫战场。 “真他奶奶的痛快啊!这才用了多少功夫,30多辆汽车的一百多鬼子,连屁都没能哼哼出几声,就让咱们给干趴下了!”六中队三小队长邓盛玉激动不已地狠狠拍了一下身前的土地和身边的一个士兵大声道:“从前都是咱们让小鬼子打得这么憋屈,哪曾想今天一大早,咱们也能出这么一大口恶气!只可惜啊,咱们小队没在那边。” “不要乱讲话,三小队长。”相隔五个伏击点在最右侧的王先荣大声说道:“主阵地的弟兄们有他们的任务,我们四中队的各小队也有自己的职责。那边有支队长和两个大队长坐镇指挥,绝大多数弟兄集中一起用绝对优势的火力,又利用敞盖棺材般的绝妙地形,能在短时间里打胜这场伏击战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现在还不敢说是得胜回师。我们的两个大队能不能顺利撤退,还要靠战场两端的阻击掩护,尤其是北边盛庄的小鬼子很快就会出现。我们这边的20多个弟兄,能不能按照刘长官的布置那样顶住鬼子一段时间,并按计划引诱鬼子进入凹形公路,这关系到大部队是否能顺利撤退的关键。我不会问你们‘能不能做到’或‘能不能完成’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是一个毫无异议的豁出命也要完成的死任务! 也就是说我们这25人从现在开始,从我算起到每一个弟兄,都要拼死来完成这个任务。邓小队长不是抱怨你们没在左边的战场上痛快地打仗吗?那么我确信,一会儿我们右边战场战斗的激烈程度不会次于那边,只是作战的方式不同罢了。我们所有人要清楚:接下来的战斗是我们25人对鬼子的七、八十人,现在严密监视北侧的路面,一旦鬼子出现,就是你们大显身手给脸上增光的时候了!” 王先荣的一番告诫之言后,20多个官兵们都默默无语神情专注地伏低了身子,注视着从身前向北面延伸出去的公路面。 身为老兵,他们很清楚一场战斗的彻底胜利,是由多方面的的因素构成的。大道理他们可能讲不出,但心里面却明白在部队这个整体里,要想在战场上战胜敌人并在敌后生存下去,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相互扶持相互依存的。 有的时候奋不顾身地为了自己的战友兄弟挡子弹,品德很高尚却只是个人的牺牲,有时为了保护全局而割舍掉相比较小的群体,结局虽然悲壮但牺牲的也是局部。军人到了战场上便是战士,战士参加了战斗便随时会死亡。几次战斗活下来后,这些人见惯了死尸和血泊,也淡漠了自我生存的概念,唯有一点在内心存留的意识就是我为谁去打仗?我会因为什么去死......唯有这一点朴素的意识,才让他们去忍耐、去承受、去流血、去牺牲。除此,活着之余,还各有各的一丝丝期盼...... 又过了十几分钟,在王先荣等人不断焦急的张望下,大部队的骡马队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由于相距较远,又隔着几片疏密不等的树林,王先荣等人依稀地看见了大队官兵们牵着骡马护卫着伤员在缓缓行动时,那已经是支队的大多数官兵基本上靠近了一千五百多米处山脚下的树林边缘。 举着望远镜,注视着大部队最后一人的身影消失在杂树林中后,王先荣长长地突出了一口气觉得心神稍定—— 大部队的行踪能否在日军到来之前及时消失,关乎到南北两端的阻击部队是拼命阻击还是灵活牵引的关键。前者的作战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大队的安全撤离,但后者的作战则可以在战地指挥官的灵活指挥下,用最小的代价牵制住敌人并掌握主动权来取得预期的效果,这种不同的战斗方式其结局也是大不一样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无论是在驻地刘玉田的战斗布置会上,还是在徐家林战场邹志林的临时调动时,两位长官都再三强调各阵地都必须尽最大可能减少部队官兵们的战。那么,要做到这一点,各阵地的前期作战必须要按照计划速战速决,转移撤退必须果断及时。后期的掩护作战必须一是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地形地物,以扰乱日军的注意力为主去打断敌人的进攻节奏;二是要根据战场上的形势以及任务的完成程度来决断取舍,灵活地甩开敌人脱离战场。此时此刻,大部队撤退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也足显示出支队长邹志林的执行能力和战场发挥的决策能力了。 “都是难得的将才啊!”深知战场形势变化之险恶的王先荣也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他非常了解战前计划和战时变化是多么难以协调一致的常识,不由地感叹着刘玉田战前的谋划和邹志林临场的发挥决断,欣慰着刚刚组建的部队和身为一员的自己,一下子居然能碰上两位显露出这般军事才能的战术高手,那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要精彩得很? 想到这里的王先荣刚刚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忽听到右侧的上千米处传来“呼隆隆”的声音,这声音先是隐隐约约,然后清晰并越来越响混乱嘈杂,最终在20多人伏身肚皮下的地面感到微弱的颤动时,距离他们不到两里多远的路面上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日军的快速机动小队是四十多分钟之前赶来救援的,带队的是中队副队长小仓宽久中尉。 按理说负责解危救难的机动兵力平时应该养精蓄锐枕戈待旦,一待三条运输线上任何一处有了事故便立即出兵的。只是该机动小队组建一年多后,还从来没遇上过任何一次有值得他们出手的机会。一是因为鲁南的临沂往北至莒县、济南、青岛一线均为日军占领区的大后方,相对安全一些。二是这片广阔的地区极少有成建制的中国军队,即便有一些来不及撤离的小股部队聚啸山林,也只能借助于地势险峻的高山密林苟延残喘,又哪敢捋风头正劲的日军的虎须? 所以,刚开始的前半年,机动小队还能在严格的训练中时刻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但日子往后,森昌行中佐见车站的军需运输随着前线战事的日益繁忙,搬运装卸的活儿也更加繁重,所以便临时调用了一下平时除了单调的训练、就是擦擦摩托汽车以及各种枪械的这七十多官兵组成的机动小队。时间一长,次数一多,这“临时调用”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正常执行军务”。 军列货车并不是天天都有的是吧?别的小队除了执勤放哨守卫运转站以及押运军火外,不也是兼负着装卸军需的重任?于是,从小仓宽久中尉到机动小队的每一个士兵,慢慢的也就从满腹怨言变成了无奈的默默忍受,以至延续到今天的黎明时分。 上午九点多,疲惫至极的小队日军酣睡正浓,急切的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叫醒了住单间的小仓宽久。他在懵忡中接听了电话,之后仅过了几秒钟便大惊失色地跑到了士兵宿舍里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惊醒了的日军官兵们穿衣服取了枪支弹药到了外面列队集合,听清了小仓中尉简短的军情介绍后,个个怀着紧张的心情便跑向汽车和三轮摩托的停放场地准备出发。 毕竟是劳累了大半个通宵,还没完全恢复体力和精力的他们又刚刚被惊醒,所以在动作上难免有些迟缓和呆滞,紧急集合时就比平时慢了近两分钟。两辆汽车和近三十辆摩托为了达到引擎发动同步运行,快的等慢的又耽误了两分多钟。等他们全副武装急匆匆乘坐汽车和摩托冲出军营大门驶在路面时,已经是小仓宽久接到电话的8分钟之后,更是徐家林凹形公路的日军运输车队被袭,押车小队长队长斋藤恒久让电讯员给盛庄发求救电报的10分钟之后。 盛庄距徐家林的凹形路段计四十二、三华里,全部是较为弯曲的土路,更加上当时日军的汽车摩托远达不到今天的速度,因此日军的快速小队头辆载着十几人的汽车碾压上王先荣他们埋设的第一颗防坦克地雷时,已经过去了近50分钟!这宝贵的50分钟不仅让邹志林率领的支队大部队结束战斗、收缴战利品、50匹驮满了军需的骡马和背负着一些缴获的官兵们转移到山脚下的树林里,并且,经过了短暂的整顿和布置,大队人马已经开始上山顺着来路返回。 小仓宽久原本是一个乙种师团的少尉军官,在中国战场上的几次战斗中双手沾满了中国军人的鲜血。第一次长沙战役时他负伤暂时离队在后方医院治疗,不久后便带着一些伤愈后的士兵调到了山东的临沂盛庄军需转运站并升为中尉副队长。 小仓宽久性情阴鸷狠毒,和森昌行有得一比。自三九年末因伤脱离战场至今,还未曾在正面作战中和中国军人交过手,作为一个崇尚血腥暴力的日本军人,他早已是心痒难耐! 离开盛庄的途中小仓宽久坐在头一辆军车里,从最初在酣睡中被打扰的不满到闻讯后的震惊,从带队去救援的急切到即将参加战斗的激动和渴望,他的心态不断地发展变化着。坐在头车的驾驶室内,在他不断催促司机加快行驶的过程中,小仓中尉在望远镜里终于看到了距离车队大约两千多米远的一块土丘。 那座土丘就是凹形公路的上端,只是目前脚下的路面弯曲又有杂树遮掩,四里地外处于土丘下的路面暂时无法看到,但目的地清晰可见地显露出一角倒是事实。只是这时的小仓宽久多少有点疑惑—— 虽然相距不远,但两千多米的距离如果两支部队激战正酣,枪炮声还是能传过来的。可为什么......他又举着望远镜随着汽车的颠簸视线一上一下的看去,但只是在前方土丘的上端看到一片似乎是烟熏火燎后的阴暗氤氲,其他的任何声音也听不到。 “摇下左侧的车窗。”小仓宽久坐在轰隆作响驾驶室内,想到自己车队众多车辆的引擎声浪可能盖过了前面公路激战的声音,便对司机吩咐了一句同时自己也摇着右边的车窗,也就在他这边的车窗落下一大半时,脚下突然响起了盖过一切声音的无边寂静,同时一个巨大的火团伴随着浓密的黑烟,顿时就把这辆飞离地面的头车彻底湮灭...... 苏鲁战区自制的防坦克地雷其威力炸日军十几吨重的坦克虽然不是那么很得力,但炸毁一辆不到三吨重的载人小汽车倒是轻而易举。地雷内5斤的炸药是50颗手榴弹齐爆的威力,直接把汽车的底盘炸烂并连同油箱一起炸燃使之殉爆,顿时就把这辆载满了17人的汽车给解体崩碎! 巨大的气浪和刹时的高温,一下子就让车上的众日军官兵变成了燃烧着的却又残缺不全的躯体,而17人之中的小仓宽久和司机坐在驾驶室里,竟然让这颗地雷给炸得不知所踪,只是在失去了底座和车棚的两侧曲扭变形的车窗边框上,还可见到数块流淌着血液的条状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