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今天的正题?”周复的最后这5个字让刘玉田听了一愣一愣的,心想刚才一个多小时的长谈原来还只是个铺垫,那么他所说的“正题”,一定是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了。看来这场战斗的意义很大很深远,否则他和他的部队绝不会得到这样非同寻常的礼遇。 “周长官请问。”刘玉田面色沉静地说到。 周复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递向对方一支烟见之笑着摆摆头然后自己点燃,随后惬意地吐出一口缓缓说到:“我们都清楚,这个两处战场的一次作战完全是你主动发起的,而且是在支队组建刚刚几天后的完善过程中。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带着部队展开一次把握并不是很大的作战行动呢?” “战机,只是战机而已,周长官。”刘玉田说:“在支队刚刚组建深入敌后寻找栖身之地的过程中,部队带着瓶瓶罐罐吃喝拉撒睡的家当理应小心行事,找到一个窝把部队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只是属下在小岭结识了前来接应我们的军统上尉徐世周。在接下来向毛沟行进的途中,属下习惯性地观察、了解和熟悉沿途的地形、地物以及日军的动态时,从徐世周的嘴里得知了盛庄鬼子军需转运站的大致情况。也知道了他们不定时地从盛庄向临沭、郯城和苍山三处进攻我战区的兵力集结点运送军需,而当时支队恰恰经过盛庄到苍山公路段的徐家林附近。 记得当时属下和徐组长在距离徐家林数千米的山上用望远镜观察时,发现了从北向南延伸的公路有一段隆起的高地,属下问徐组长他说那里是一段土坡高地,公路就从高地的下面挖掘出去的,因而形成了一段独特的凹形公路。 当时属下请徐组长领着到了那里看了看,用步子测量了一下它的长度和距离土坡顶端的平均高度。在回小岭古庙的路上,属下便觉得有一个战机就在眼前,那就是利用徐家林的公路条件,袭击一下鬼子从盛庄到苍山的运输车队。 但回来后和支队长汇报,被他给否决了,其原因就是部队还在寻找驻地,人困马乏拖累太多时间不合适。他这么一说,属下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但支队长说再过几天部队安稳下来后,他支持我策划的这次作战。” “嗯。”周复的手指在长条桌上轻轻地敲着,片刻后抬头问到:“副支队长,我想问一句:你在部队进山寻找驻地的途中就想主动地进行一场作战,有没有一种‘报恩’的动机?比如说总司令的‘知遇之恩’?” 刘玉田正了正身子面色很平静地说到:“属下原来是带兵的基层军官,峄县之战后身负重伤,被军统特工带着百姓从部队官兵们的尸体堆里扒出来并寻找名医在山洞里给救活,痊愈后就被57军收留,不久后在司令部里做了两年多的办公室。 总司令两年后能再次启用并破格地给晋升了两级,这种知遇之恩和提携之恩属下是没齿难忘的。报恩则是一定要报,但属下认为最好的报恩应该是竭力完成总司令给我们先遣支队交代的任务,不辜负战区所有长官和兄弟们的希望,最终对缓解日军给战区的巨大压力而起到应有的作用,绝不是冒失甚至轻率地拿三百五十个优秀官兵们的生命去冒险、去表现。因此说,属下策划这次作战的真正原因就是抓住了战机。” “好,很好!”看来刘玉田的这番回答让周复很满意,他称赞了一句后又道:“一开始你打算在徐家林打一场伏击,力争摧毁日军的运输车队,可为什么又改为同时袭击盛庄的日军军转站呢? 要知道,徐家林一战你们三百多人所面对的就是日军押运的一个小队70多人,加上司机就是一百多人。战斗打响,闻风而动出来增援的日军快速小队又是70多人,同时还要面对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就会增援上来的苍山日军。 一旦如此,你们三百多人的袭击能否在短时间里取得成功还是未知,更要在被几股日军可能的合围和混战中无法脱身。在这种可能性存在率极高的情况下,你还分出去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去进攻日军兵力更多、阵地更牢固、援兵更迅速的盛庄,在策划这次作战的同时,你又是怎么解决这些具体存在的实际问题呢?” “这个......”刘玉田笑笑喝了口水,然后抬头看向周复说到:“这个想法是部队到了毛沟的第二天产生的。记得我们从司令部出发的两个小时之前,总司令对我们当时的要求是‘站稳脚跟后寻机行动’,而不是‘站稳脚跟后隐蔽待命’。 不用待命就给了我们自主权,属下抓住一个战机有了动作后,日后的‘隐蔽’则是不可能的了。打徐家林弄出了动静,无论大小,鬼子就会知道在他们的后方有了国军的一支部队,那么把动静弄得再大一些也就无所谓了。 属下寻思了,袭击开往苍山的日军车队,只是日军三条运输线的其中一条,打了该路的车队一定会影响苍山日军的军事行动,但只怕是暂时而非长时,同时对另外两地的战场也没什么影响。如果要是袭击了盛庄的日军师团级部队的军需转运站呢?如果成功,会不会对鲁南一线的鬼子进攻产生影响呢? 有了这个念头,属下就向徐组长反复询问,尽量详细地了解了盛庄的所有具体情况。动态的诸如日军从车站到各主要仓库的兵力分布、火力、巡逻哨组和各处哨兵的位置,日军各中队、小队以及分队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规律,包括临沂和盛庄之间的实际距离以及一旦打响,临沂日军增援到盛庄的最短时间等。 静态的包括盛庄车站各主要建筑和设施、站台上日军的哨塔位置、各处探照灯的数量和位置,可作掩护的车辆修理所库房的长度,最高建筑物给水塔的位置和角度,各仓库之间的距离和地形特点,附近河流的宽窄和流速,两地唯一通道小石桥的宽度和厚度,盛庄附近四周的山地地形、树林和各街道,百姓居住的区域等。” 说到这里,刘玉田看着周复笑笑说:“周长官,怕是谁也想不到,属下要袭击盛庄的日军军转站,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那就是身边的徐世周组长。 据他说自从鬼子一年多以前在盛庄建立了这个军转站后,在重庆的军统上司就几次下令让他们想尽办法摧毁之。但盛庄的日军守卫力量森严而强大,军统临沂站组织人手数次的渗透破坏不是失败就是损失大而效果小。在损失了不少外围武装后,军统方面也觉得自己的武装力量还难以达到这个能力,近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在这个期间,做为情报侦查组的组长徐世周,无论是伪装成民夫苦力前往车站装车卸货,还是他只身一人多次的深夜潜入,就使他对盛庄的情况完全达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 属下得知了这些宝贵情报后,我俩便在驻地的树林里作出了基本上贴近真实的盛庄地形沙盘,制定了几种作战方案反复推演修正。后来为了确定一些动态的数据,徐组长又深夜潜到盛庄,回来后和我修改完善,最终为我支队袭击该地提供了最充分、最准确的第一手情报。正因此,在昨天的聚餐时,属下把徐组长推出来说他应居首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唔,原来是这样的……”周复自语了一句又问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三百多人分兵两路,你的战术原则是什么?战术方法又是怎么布置的呢?” “是这样的,周长官。”刘玉田抬头刚说了一句,突然眼神一凝向右前侧看去,周复也扭身望去,见是支队的司务长周炳中尉正在几十米外的树林边向这边张望似有事要说。周复招呼了一下正在审阅记录的周岳凤,示意他上前问询。 周岳凤走过去和周炳说了几句什么后,后者跑步回去,片刻间就和一个端着菜盆的士兵快步走了过来。周炳把手上的5个饭盒一放说到:“三位长官,支队长让多炒了两个菜都放在了饭盒里,请慢用,米饭不够了吩咐一声属下再送来。” 刘玉田向周炳说了句司务长辛苦,眼睛突然盯着菜盆惊喜地说到:“还有豆腐吃?这可是好东西啊!哪来的?” 周炳闻言后眉开眼笑地说:“刘长官,后勤处的长官给捎来了一盘石磨和三百斤黄豆。属下原来就会磨豆腐,这不,加上他们带来的大白菜,就有了猪肉白菜豆腐炖粉条了!” 听到这话刘玉田很欣慰很感动:后勤处的长官们想得太周到了!作为深入敌后的支队来讲,以后再想吃上一块肉几乎就是奢望。但是部队日后的强体力训练以及行军打仗,没有个好身体素质是绝对不行的! 昨天的凌晨邹志林连夜接应周复等人后,刘玉田组织起官兵把从徐家林缴获来的战利品仔细整理时,发现差不多带回来了有上千斤黄豆,当时心里很高兴的他就琢磨着怎样利用。但根据支队当时的条件,除了泡豆芽或腌咸菜时放一点,怎样能变着花样吃掉它还真没什么好主意。这回司令部来人给带了磨盘,还真是锦上添花啊! 周炳俩人走后,周复仨人看着一大盆的炖菜,那肥厚的肉片、青绿色的白菜叶、白嫩带有浓郁卤水香味的豆腐块以及圆滑晶莹的粉条在浓香热气的氤氲中充满了诱惑,让这三个将校级军官喉头颤动馋涎欲滴,只是一会功夫仨人风卷残云般地个个吃了个肚儿圆! 饭后周岳凤又要了一大壶开水,仨人重沏了茶又抽上一支烟,然后在周复眼神的示意下,刘玉田又开始了叙述:“在作战之前,属下在部署大会上对两处的战场着重提出了三条作战原则,一是枪炮声一起,事先进入各处的各部一定要迅猛快捷,步步紧逼,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多路打响各司其职。 二是两个战场在预定的时间内先后打响诱敌出动,两处战场主攻与辅攻视情况相互转化并紧密衔接,战场上各部分的战斗必须要环环相扣并彼此呼应。 三是从打响第一枪到撤离,两个战场同样的必须在计划内的半个小时或四十分钟内果断结束迅速撤离,这就要求在作战的过程中随时掌握主动和进攻的节奏。也就是说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绝对不能让日军反应过来把仗打成胶着战。要想达到这一点,一是靠全体官兵奋不顾身毫无停顿的迅速攻击,二是要靠自动武器的强大火力压制,具体一点的话那就是......” 接下来刘玉田根据周复的要求,更细致地讲述了徐家林的凹形公路处,怎样在邹志林的带领下逼停日军运输车队的头辆车、同时还使之有求救发电的机会引出敌人快速小队。 盛庄方面在日军快速小队走出十分钟后,支队的两支小股部队怎样突然射击袭扰牵制一些日兵,炮中队怎样突然炮轰日军军火库正在集结的部队。在炮弹掩护的同时,他和梁大恭怎样带着突击队一路冲杀到军火库,他派出去的几个小队在牵制日军中怎样英勇作战最后仅剩下寥寥数人。 盛庄的战斗进行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在浚河边阻击日军增援部队的三大队七中队二十多人,是怎样利用地形地物阻击五倍以上日军的,最后消灭了近百的日兵,他们两个小队仅剩下了生命垂危的三个人...... 徐家林的战斗前一段基本上是按照前期布置的那样进行,同时又在对战场反应非常敏锐的邹志林的严令下,撤离了大部分的官兵。 至于利用凹形公路撤退的70余官兵,最初的引诱敌人虽然基本成功,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在最后那种情况下他们能做到借力打力,利用那种地形和日军的汽油、炮弹和炸药所形成的巨大爆炸把所有增援的两路日兵全部干净地埋葬在公路里,做得简直是比预期更漂亮! 周复在上午听邹志林汇报时,对徐家林战斗的前后经过已经了解得很清楚。这时他仍仔细地听刘玉田从侧面角度的叙述,是想看看刘玉田的本人并不在现场,但他布置的一系列战术安排是不是在邹志林的带队指挥下也能得到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执行。 如果战前的计划基本完善,作为部队最高长官的邹志林能毫无保留地带头执行,就足以说明其本人的胸襟和人品是光明磊落的,是一个有大局观念的人,反之,战场上各行其是或阳奉阴违甚至妒贤嫉能唯我独尊,那势必会给这支部队带来极大的伤害,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想到这里的周复颇有感触:一名国家最精锐部队出身的宪兵军官,被任命为团一级的主官后,他没有独断专行反而在作战中奉副手之令言听计从,能放下架子甘当一个执行者甚至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看来先遣支队有刘玉田这种智勇双全的战将,又有邹志林这样胸襟宽阔甘愿被指使的主帅,才是该部队在各方面都处不占优势的条件下,却能打出这种让任何人都难以置信之胜仗的先决保障,除此绝无可能。而二者的搭配之默契之融洽,在战区甚至其他的国军部队里恐怕也是极为少见的…… “来,喝点水,再抽根烟缓口气儿。”周复又给刘玉田斟满了茶水说到:“徐家林之战部队有了些损失,但任务完成的干净利落,可见你的战术安排非常完美并在作战中得到了包括邹志林在内的每一个官兵的坚决执行,这一点我相信总司令会非常满意地听到。 缓口气儿,然后你再说说你亲自带队袭击盛庄的战斗经过吧。你刚才说了几个片段,我想听听你的炮中队,是怎么能让几门小口径火炮发挥出如此强大的辅助作用呢? 上午我和邹支队长谈话时,他说了你在布置大会上对盛庄的战术安排。不过你是策划者又是亲历者,经历了从头至尾的整个战斗过程,所以讲述的更全面更真实是不是?” 刘玉田抽了口烟,肚子里不禁暗自发笑:周长官再三让我‘缓口气儿’,但嘴上一个问题又有一个问题,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当然,这是他的工作,对工作认真又毫不拖沓的风格,对于他这个级别的高级军官来讲还真不多见! 想到这里,刘玉田掐灭了烟头抬头对周复说到:“属下袭击盛庄的原因和您说了——既然要动手打鬼子,那就打狠一点,打重一些,所以就想两地一起动手。 只是有了这个打算后,本来袭击徐家林把全支队的官兵都拉上去才勉强够用,而盛庄的鬼子数量又超过徐家林,所以属下就如同一个缺油少米的农妇,反复地在草图上盯着这两个地点着实苦恼了一阵子。 但苦恼归苦恼,主意还得拿。于是,属下的脑海里反复地在徐家林的公路地形及周边的地形地物上过筛子,仔细地梳理着战斗中任何细节的可能产生以及应对措施,我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模拟沙盘,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推演,在我勾勒出上述战术方法以及相关细节后,属下发现从徐家林还能挤出一个大队并且不影响哪里的战斗。 可是一个大队的区区百人,在盛庄军需转运站这个布局复杂防守严密、又和临沂呼应紧密的鬼子据点,部队要怎样布置才不会像打狗的肉包子那样有去无回呢?于是属下又在模拟盛庄的沙盘上反复琢磨,先确定出主要的目标军火库、并初步制定摧毁该目标的兵力和方法,然后再用少量的在火力上得到了一定加强的兵力,去牵制其他位置的敌人对军火库的支援。 打响之后为能坚决地挡住临沂的增援日军,两地之间的河边必须布置得到了火力加强的两个小队的二十人以上,同时为避免费县的鬼子闻讯来援,应派出一些弟兄在两地之间的一个合适位置炸断铁路..... 大致的方向有了,具体的问题还在细化的过程中。属下以鬼子的大型军火库为中心向周边环顾时,发现盛庄的地形和地物可以加以利用——把四门迫击炮拉上来,凭借密集的轰炸代替步兵消灭鬼子的有生力量!” 刘玉田说到这里后,向周岳凤要了一张纸,然后又向周复借了钢笔边画边说。他首先画出了盛庄西侧的树林、车站的建筑和水塔,接着是几座主要仓库包括日军军火库的守军宿舍、食堂、操场和延伸出去的车站值班室以及其他仓库与军火库之间的通路。 继而他又以西侧树林为起点,车站水塔为中心画出了几道抛物线,然后他说:“计划制定下来后,属下提前一夜率部到了盛庄,先派出了炮兵观测员和旗语兵等三人,让他们提前爬上车站的水塔的顶端潜伏,第二天天亮用望远镜把这些位置的方位距离等炮兵参数记录下来,在徐家林动手并且盛庄的日军快速小队出动后,水塔顶端的观测员把军火库几处重要位置的射击诸元传给树林的炮兵,在水塔观测员的修正下,炮中队的四门迫击炮便以急速射的方式对上述地点进行了反复的覆盖性轰炸。 在炮中队副中队长孙连臣的主动发挥和精准掌握下,炮轰的效果甚至超出了预期的程度。实战证明,炮中队的炮击除了在远程的指示下不仅仅是大量杀伤鬼子的守备部队,还起到了封锁车站鬼子对军火库的增援的作用。同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突然的炮击和准确的杀伤,可以在短时间内把日军守兵打懵,最起码在五分钟甚至更长一点的时间里,让日军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这5至10钟对我们来说,便是决定此战成功与失败的生死时速!” 刘玉田说完后,周复和周岳凤都把目光停留在这张示意图上,脑补着刘玉田叙述的场面。好一会儿周复拍了一下桌子赞道:“真是绝妙的设计,超出常人的构想!四门迫击炮隔山打虎,甚至比几百精兵起到的效果更好。你说那个孙连臣的‘主动发挥和精准掌握’是怎么个情况?” “属下在战后问他,为什么他把预定时间拖延了一分钟才传回数据?孙连臣说他当时在望远镜里,发现日军的粮库和燃料库因我部官兵的袭扰正在组织忙乱的抵抗,而军火库宿舍里的鬼子一定会迅速反应出来集合,他在等这个机会。果然他延后了一分钟的传送数据在第一轮炮轰后,正在集结的鬼子一个小队近70人就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周复听后便在心里暗自称奇,心道先遣支队不仅两位主官皆为人中龙凤,甚至其下属也都是军中精英。以前这些人在司令部或前线部队皆默默无闻,但在这个新拉起来的组合里却大放异彩。什么原因呢? 看起来战区的部队里基层官兵里大有人才,但是缺乏伯乐和自我表现的机会,那么这些真金便会永远被埋没在厚厚的土层下!这个认识回去要和总司令深入地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