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庄浚河岸边的战场上,西侧的黄建东和东侧的朱成福带各带着一些士兵刚把在河里查探深浅的12个日兵打倒,对岸日军的枪弹和掷弹筒榴弹便猛烈地打了过来! 临沂前来增援的百多人装备着5具掷弹筒,它的榴弹射程在三百米之内可以肆意纵横,操作掷弹筒的日军老兵如果经验丰富技术娴熟,在能够得上的距离内完全可以指哪打哪,成为近距离战场上清除国军火力点和重点目标的有力杀器。这种武器战争初期国军部队也有装备,但由于榴弹制作质量的低下和供应的困难,掷弹筒很高的损毁率也难以得到补充,因此渐渐地就很少有部队使用。 在支队里包括刘玉田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日军掷弹筒的杀伤力,所以他也特意强调过黄建东所属应该在掷弹筒射程之外的四百米处阻击日军。但是黄建东等人在现场实地却发现四百米的范围内并无险可守,除了这条并不深也不宽的小河,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依托的地形条件下,区区20多人对抗着日军的上百人,只怕是连敌人的一次冲锋都挡不住!所以,黄建东和朱成福、李有坤商议后决定在距离河边一百多米,距离河对岸只有二百多米的树林处阻敌,实际上就等于选择了一条为了完成任务、更为了整个支队组建后取得一场胜利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的绝路! 他们第一次集中火力打向因石桥突然被炸而陷入混乱的日军是占了很大的便宜。黄建东及时下令全部撤离,避免了七中队这点人被困于冒烟起火的树林里遭受损失。这一次日军从探查深浅变为渡河抢滩,虽然人少但也是个极大的隐患,所以黄建东当机立断和朱成福带头留下杀敌,让另一半部队撤出,就是为了让部队在任何情况下还能保存一定的力量,在接下来的阻敌作战中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黄建东四人在西侧的树林里打完一枪,便向后转动身子拼命爬行。这时他们只听到头顶上日军的机枪子弹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般“飒飒”掠过,另有更多的步枪子弹打在身旁的泥土里“噗噗”作响! 日军的步枪手射击很准,但树林里视线不清,只能寻找荒草厚密处凭感觉打去。大正十一式歪把子轻机枪由于脚架很高(40公分),所以射出去的子弹火线也很高,在二百多米的近距离内杀伤力是有限的。但掷弹筒射出去的榴弹却让黄建东他们防不胜防。 体积不大的榴弹是触地爆炸,从空中下落时如果触碰到了树干或较粗的树枝也会炸开,但大多数还是穿透树林落在地面炸响。虽然榴弹爆炸的瞬间气浪和弹片呈仰角四下飞溅,但日军用5具掷弹筒射来的榴弹在两轮之后却呈现出毫无间隙不曾停顿的密集轰炸!前两轮轰炸时,黄建东他们在树林里还能听声辩位,听到榴弹下落的啸声时寻找身边的树干以做掩护,因此东西的两个位置12个人阵亡了两人,伤了四人。但第三轮轰炸开始后,对岸杂树丛的日军榴弹“吭吭”地离膛而出,此起彼伏,还没落到树林之前的半空中划破空气时便不是一个个体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片混杂的尖啸! 在黄建东等人躲无可躲、防不可防的状态下,活着的官兵们气喘吁吁艰难地向着南侧树林的边缘爬行滚动,他们满脸的血迹沾染着草叶和泥土,注视着烟雾中的前面仅仅不到十几米的目的地,眼神里流露着一丝绝望和一丝不甘。正当他们用带血的双手抓着草茎抠着泥土仍向前爬动时,一声很近而显得更响的呼啸声从天而降,这让黄建东身边的一个士兵潜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欠起身子向右侧的黄建东身上一扑,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众人连拍带打又掐人中的情况下,黄建东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同时他忽地坐起,见身边是二小队的几个士兵,他努力地转动着脑袋看看众人,又看见他的身边一个士兵正是和他一起向回爬的兄弟。只见他静静地平卧在地,后背上有两处殷红的血迹渗透,脖颈及后脑部也血迹斑斑,看起来已经是气绝多时。黄建东终于想起刚才一颗榴弹下落时,正是这个弟兄舍身扑向自己,用他的生命保全了自己...... “黄长官,您没事吧?”这时候来到他身边的朱成福小声问道。他是刚刚爬过来查看黄建东安危的。在撤回的途他也被榴弹的弹片击伤,一处在左臂,两处在大腿。 “我没事。一小队弟兄回来多少?”黄建东问。 “我们8个人回来4个,其中两人负伤。”朱成福道。 听到这个情况,黄建东的眼神不由黯淡了下来。日军的正式进攻还没开始,仅仅是枪弹和掷弹筒榴弹的火力压制,就让他们区区20多人的两个小队减员近半,下一步这个阻击仗还怎么打?自己组织部队炸桥和突然袭击是取得了一点战果,但那是靠投机取巧打了日军一个猝不及防。现在这个先机条件已经失去,只靠着剩下的十几个人硬碰硬和日军干,还能不能顶住哪怕是一次的敌人进攻?尤其是在近距离之内日军的掷弹筒和轻机枪火力压制下的进攻...... 黄建东依靠在一棵树下正暗自发愁时,忽听左侧一个声音响起,他扭头看去,只见二小队长李有坤和另外两个士兵过来向他报到。见到李有坤三人安全返回,黄建东这才稍感欣慰问到:“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比张福斌他们仨晚了好几分钟,没有受伤吧?” “没有受伤,黄长官。属下点燃导火索便下了水潜行,但那里的水比这边浅不少,又离着爆炸点近了些,所以爆炸时水里的冲击波压力也太大,属下当时就被冲得啥也不知道了。可能顺着流被冲出了好几百米,这才清醒过来游上岸,返回的路上就碰上了接应的两个弟兄。”李有坤道。 黄建东见朱成福和李有坤都在身边,便将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末了他道:“我们一共25个人,现在一小队阵亡四个,包括朱队长在内轻伤两人;二小队这边阵亡两人,也就是说还能战斗的加上伤员只有19个人。现在下河的鬼子被我们干掉,但他们下一步马上就会涉水强攻!我们怎么打才能保证在阻击中迟滞鬼子进攻的过程?同时还要避开河对岸鬼子的掷弹筒和轻机枪的杀伤?你们俩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讲一讲。” 两个小队长闷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朱成福道:“一旦鬼子下水强攻,我们在树林里开枪阻击他们是必须的,但鬼子河对岸的火力压制也是肯定的,这就是个死结。想要尽量减少弟兄们的损伤,我觉得只能把弟兄们伏击的位置尽量地拉大距离。虽然距离拉大火力就会减弱,但除此还有什么招儿?” 李有坤见黄建东看向他示意表态便说道:“属下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知黄长官有什么决定?属下绝对无条件执行。反正我们这两个小队接受了任务跟着您来到了浚河边,就抱定了舍身殉国的打算。大不了拼着这条命尽量多顶一会儿就是了!” 黄建东叹了一口气说:“你俩有没有听见东南侧的炮声早就不响了,现在只有并不密集的枪声时紧时松?我估计着刘长官一定是带着突击队冲到了军火库。这样的话,临沂来增援的鬼子肯定会着急上火,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组织强攻。 眼下的局面和地形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和鬼子相比人少枪少,又缺少更合适的地形和地物当作阵地,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法子阻击他们。所以我的计划是所有人藏在树林里做好战斗准备,一旦鬼子渡河强攻,我们先不动手。等他们的大部上了岸之后,很可能鬼子负责火力压制的掷弹筒和轻机枪也不会呆在河对岸,而是随后下水过河。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全部的火力集中在后下水的这些掷弹筒兵和轻机枪手身上。 鬼子的大部分刚刚上岸需要归队集结,暂时可能有一点时间给我们,哪怕只有一分钟。我们抓住这个时间差能干掉或重创他们的掷弹筒及轻机枪,剩下的就是我们依托着这片树林和过了河的鬼子硬顶了。你俩回队后布置下去,吩咐所有弟兄着重击毙鬼子的掷弹筒兵和轻机枪手,两名冲锋枪手负责河岸的戒备。 你俩要精心组织,告诉大家提前瞄准,听到我这边枪响后立即射击,一定要干掉这帮狗日的为我们的战友报仇!步枪打完两颗子弹、机枪打两个点射后迅速隐蔽并准备阻击上了岸的鬼子大股部队。” 说到这里黄建东脸色一沉显示出酷厉的样子又道:“我想你们能明白:我们这次冲进树林里阻敌,怕是没机会出来了。只要还没死,鬼子远了用枪打,进了用手榴弹炸。对了,我们还剩下两个炸药包,朱成福让弟兄们换上拽燃引信一会儿在树后面放好,紧要时候也给它用上。一句话,人在阵地在,鬼子要想冲过去,那只能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整理武器装备,准备进树林!” 黄建东虽然参加的险仗和恶仗不多,但生性喜欢看书的他还是懂得一些军事常识及战斗经验的,加之他的心思细腻谨小慎微,所以基本的战场规律还是能够准确掌握一点。 果然他们这19人重新爬回树林后,河对岸的日军又分成了三股,按照先前日兵下水探查的大致范围开始下了河。这三股日兵每股大约20多人,合起来共70余人。另有日军的掷弹筒兵加上副手、四挺轻机枪的正副射手和日军的大尉传令官以及几个附属军官、汽车司机等20多人仍在河对岸的杂树丛边督战并提供火力支援。 黄建东仍是在二小队的最左侧,二小队的右侧是李有坤,李有坤的右侧几十米处是朱成福的一小队。这个时候他们一共19人并没把队形散得更大,而是呈扇形面对三个涉水而来的日军部队。 刚才的战斗日军掷弹筒的轰击已经把他们藏身的树林枯草燃尽,但这一带正面临日军进攻的方向,所以黄建东没得选择只能让部队再次进入仍有余烟袅绕的树林里。在向里面爬的过程中,这些官兵们有意地用自己的身体把仍在冒烟的余火压灭,低着头费力地呼吸着带有焦糊气味的空气,还没等到达面向河水的树林边,所有的人从头到脚都沾满了一层草木灰变成了除牙齿外的黑灰色土人! 看着在河里向他们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包括黄建东在内的所有人无不砰砰心跳紧张万般。19个人和90多人的对战,在人少的一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力抵抗的震慑,更何况自己在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又占据了有利的地形,而敌人置身于河水中暂时处于劣势的条件下又不能放手去打! 这样的心理不平衡和敌我兵力火力严重不对等的巨大压力,犹如山峰般沉重地扣在每一个人的身心上!如果这19个人不是身经数战的老兵,如果这些人不是有着铁一般严酷的军纪约束着自己,恐怕早就像其他一些战场那样,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凶残日兵不敢说闻风丧胆魂飞魄散,恐怕也是战战兢兢、毫无斗志了。但他们没有,这个支撑的力量和视死如归的精神除了他们是老兵和军纪约束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重新懂得了作为一名国家军人,自己存在的职责和价值。 这个重新的认定和懂得,来源于他们从刚加入这支部队还没打完的第一仗开始起,因为他们看到了身边做为高级军官的支队长和参谋长、各大队的大队长以及身边的各级长官们以身作则和他们一样舍身杀敌的形象!这样的形象并没有人去刻意宣扬,也没有谁去高调声张,只是如细雨润物,默默无声却沁入骨髓...... 日军的三拨人下水伊始,个个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做出了随时射击的准备。在河水里淌了十几米之后发现对面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们更加警惕了!与此同时,北侧河边的杂树丛前负责火力掩护的日军掷弹筒兵和机枪手们也屏心静气,用手中的炮口和枪口对向河对岸的树林蓄势待发! 即窄又浅的浚河两边悄无声息,只有清澈河水流淌的潺潺声以及众多日兵淌水发出的哗哗响,但是这一段的河道包括两侧的岸边,竟凝聚着仿佛有着质感的压抑和杀气!河道里的日兵们每向前一步,肚子里面那根关乎生死的弦都会绷紧一段,南岸树林里七中队的官兵们见对面的日兵每靠近一尺,精神上沉重的压力就又增加一分。就这样,在两岸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河水里的七十余名日兵们随着河水的加深便把淌水变成了游水,开始向南岸划了过来! 这个时候最紧张的是北岸杂树丛前的日军大尉传令官。这时他正蹲在一丛灌木边举着望远镜向南岸树林处仔细巡视观察着。 日军大尉深知此刻正处于关键之时,部队的主力正在渡河,对岸的中国军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袭击河里毫无战斗能力的皇军官兵,那会给这支增援部队无论是从实体上还是士气上,都会带来难以解脱的灾难!所以这时候的日军大尉满头冒汗,一手端着望远镜在河道和南岸的树林前不断变换场地的观察,既急切地盼望着渡河的日军快点上岸,又殷切地希望着南岸不会有哪怕是一个中国军人的出头露面,因为他实在是拖不起这个救援的时间了! 现在已经有一阵子听不到东南侧一带的枪声,这给了他一个很不好的感觉。他不敢去想这是袭击盛庄的中国军队失去了进攻能力、还是盛庄的皇军部队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如果是前者那一切都好说,但万一反过来,事后严厉的追责处罚一级级下来,他这个援军的战场最高指挥官虽然是临时的,但救援不力的罪责无论如何也是他解释不清的...... 眼看着泅水的日兵一个个地游上了南岸湿淋淋地往上爬,这边的日军大尉终于呼出了肚子里的一口浊气!于是他缓缓放下始终高举着的右臂大声向南岸下令:“迅速整理队伍,然后搜索树林及附近,占据通往军需仓库的道路要点。”说完后他扭头向身边的掩护部队下令:“我们也立即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