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行动凡事都讲究个雷厉风行、干净利落,而治军规范严谨的日本军队更是如此。随着大尉的命令,这些掷弹筒兵和机枪手们扛起武器抬腿就走,片刻间就到了河边准备下水。 见到河对岸日军的火力压制部队走向岸边准备渡河,南岸七中队的19人终于不再屏住呼吸而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形势所迫让他们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这实在是太他娘的憋气了!心里面一放松,有些士兵竟开始在内心里佩服着副中队长黄建东,觉得他料事如神。但实际上黄建东自己都清楚:日军的这个动态应该在意料之中的。 但凡有一点军事常识,懂一点军事逻辑的人都应该明确一点:每一个级别的军官、或者每一项作战任务的指挥官其思路都是不一样的。日军的指挥官考虑的重点是救援,而黄建东耗尽精力想的是阻击。 在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上各考虑各的重点和方法,那么弱势的一方就应该也必须从对方的着重点上找一找有无漏洞?有时从进攻的角度很难察觉到自己的纰漏,但从防守的位置却不难找出敌人的短板而能让自己利用。在军校受训的时候教官常常举例讲“换位思考”,但换位的前提是你必须具备甚至超过换位对象的水平和能力,否则,你的“思考”只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这个时候的黄建东偏偏就具备这个能力,他要的就是在敌我双方不同的重点上寻找一个时间差。 黄建东军校期间,在阅览室凡是能看到的古今中外军事杂书他几乎都看了个遍!只是他性格沉闷不善应酬甚至有些木讷,肚子里的想法很多,嘴皮子上却很少表达。若不是来到了新部队的七中队任了个副职,他这个闷瓜般的小少尉恐怕也就到头了。只是加入新部队的第一仗,作为国军的一个小少尉就和日军的一个大尉在“智”和“勇”上展开了一个较量,然而幸运的是他赢得了这个短短的“时间差”! 正规部队里所有的军事术语,包括口语、命令等用词都是简短而明确,深受德国军队影响的日军更是如此。大尉传令官隔河下令让游上岸的部队“整理”集中,于是严格执行军令的两个带头小队长爬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了一丝不苟的整理部队。 作为一个基层的作战部队在战场上的行动应该根据两个原则,一是和敌人突然接触,那就要迅速反应各自为战消灭敌人保全自己;二是并没有与敌接触,那就要毫无疑义地听从上级指挥官的命令来行动。 这个时候游上了岸的日军并没和敌人遭遇,所以就不需要各自为战而是不折不扣地执行长官们刚才下达的指令。于是,先爬上来的日兵们伏地出枪向河岸的前方戒备以掩护后上来的战友顺利登陆,小队长上来后大声招呼着岸上和仍在水里的各分队长,上了岸的分队长招呼着四周的队员,所以场面虽不失控但也有片刻乱糟糟的混乱。 武装泅渡绝非易事,这一段的河面虽然不宽但水流较急,被冲往下游的日兵有远有近。体力强弱不等、负重有多有少、水性有好有次等诸多因素都决定着这70名日兵泅水过河时的状态和速度,更何况原本就不健全的两个日军小队又分成三个位置下河,所以河南岸上来的和没上来的、冲得远的和冲得近的日兵们如同羊拉粪球般星星点点四处散落。 直至两分多钟过去后,仍有些日兵在水里上下起伏劈波破浪,而刚上了岸的又气喘吁吁拖着淌水的身子,在小队长的斥喝和分队长的叫骂中向人多处靠拢。而这个时候,北岸日军大尉带领的20多掷弹筒兵、机枪手和诸军官们,已经涉水到了齐腰深之处! 黄建东一直趴在一颗榆树下注视着河面,虽然他伏身的位置仍属于阳光斜射的背阴,但没有了荒草稞子的遮掩,他也担心开枪射击前让对面的日军发现他们,所以他提前命令众官兵们藏身于树林边后面的10米之外,直到负责火力掩护的最后一拨日军下水后才做手势让众人向树林边缓慢爬动。 因为他们运动的位置刚被烟火燎烧得漆黑一片,19个人的头脸和身上黑乎乎如同爬过了烟囱,所以他们缓慢地移动到了树林最合适的射击位置时也没被日军发现。当最后的火力掩护部队已经在齐腰深的水里时,黄建东不再等待,低声向右侧下了命令后,便用步枪套住最左侧的一个背着掷弹筒的日兵开了一枪,几乎同时二小队这边诸多人的枪声也纷纷响起,前后相差还不到一秒,东侧50米处一小队的8人也打出了子弹。 最后淌水的日军一共25人,他们在水里并不是横向的一排,而是每人相距两米左右的两个横排。 七中队的官兵们每个步枪手的第一枪,加上轻机枪的三颗子弹点射一共打到了9个日兵。这九人全部是掷弹筒兵和机枪手,因为他们背的武器太明显。第二排枪弹打出去又打倒了6个背着榴弹和子弹箱的日兵,这些人是副手,但仍有10个日军官兵没被打死或没被打着。这一是因为两排枪七中队的士兵有两人或三人的子弹同时打在一名日兵的身上,二是日兵被击中后并没倒在水里而是忍住伤痛扎到了水里向前潜行,其中的日军大尉就是如此。他在对面第一声枪响后便察觉到了危险,立即一矮身子扎进水里两脚蹬地两手拔水,向对岸方向潜游了好几米后才上浮露出头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潜进水里憋着这口气游出了近十米,最后终于到了南岸边! 从黄建东的第一枪到所有人打完第二枪,仅仅用了三秒钟多一点,但就在这不到四秒钟的时间内,最早上岸整理队伍还没完毕的日军官兵们就彻底炸了窝!突然听到自己的头顶前面不远处响起了枪声,这些拖着湿淋淋身子正快速向自己的分队和小队集结的日兵们先是条件反射般随地卧倒,然后端起武器向枪响处张望,待发现头顶斜坡上树林里的枪弹打向身后的河面时,这些日兵们爬起身嗷嗷大叫向前面冲去! 日军的战场应急反应是非常迅速的,完全按照战术条例来执行。那就是战场上出现了突发的紧急情况,正准备归队集结的士兵不管身在何处,首先就是寻找一处既能观察到敌人又能隐蔽自己的作战位置并投身于战斗,这时候的日兵就显示出了各自为战的本能反应。 只见已经聚集的大多数和还没回归的单个士兵,无论此刻身在什么位置,都已枪声为号立即向岸边的斜坡上匍匐运动,爬到了土坡与平地之间的棱线后略一观察,就伸出枪向一百多米处的树林里打了过去!一时间,刚爬上岸的60多日兵趴满了与树林相对的河边,他们在两个小队长的指挥下一边射击一边观察,很快就锁定了中国军队的伏击位置,但这时候的中国军人似乎已经偃旗息鼓而阒然无声了。 日军大尉传令官面色铁青地也爬了过来。刚才他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侥幸没被打死,但全身上下泥水横流,深秋时节即便当时的北风不是很大但也让他直打冷颤。这些还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跟随他一起下水的掷弹筒和轻机枪一个也没见上来,这让他心痛不已并怒火万丈! 这时大尉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探出一点脑袋观察着一百多米处的树林。这是在南岸,距离树林非常近,所以比原来在对岸用望远镜看得更清楚。只见迎面那树林里这个时候寂寂无声,一些树木的表皮呈现着烟熏火燎后的斑驳黑褐,从一些树木的间隙中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仍是黑灰或苍青的灰烬,里面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敌人! “大尉阁下,支那军是不是撤走了?”日军的一个小队长问到。 “这不可能的。”日军大尉冷笑了一声道:“这些中国军队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正是为了阻止我们的增援吗?眼下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我们不进攻他们就不动,明显是拖时间。不用跟他们捉迷藏了,你们用三分之一的兵力正面戒备并压制,另三分之二分成两部从河岸下面两头运动,然后从东西两侧进入树林,发现敌人后自行进攻。任何一处的战斗打响,其中的一侧和正面一起进攻。 切记:我们的目的是增援军火库,能击溃他们就行,用不着耗费太多的时间和力量去追击,只要把他们摆脱打退,所有人立即跑步增援军火库。我们耽搁的时间有些多了。” 距离河岸一百二、三十米的树林与河岸有一米多高的落差,黄建东在所有人打出第二颗子弹后,就命令官兵们后退一段距离躲在树后隐蔽观察,即便日军在一百多米处露头并向这里射击,他们也一动不动等待下一个命令。 黄建东很清楚自己及属下的任务和最终的结局。既然一切已经注定,那么在结局到来之前,完成自己这些人的最后使命,也就变成了尽力而为的事情了!他大概地判断了一下盛庄整个战局的形势,也断定了这个节骨眼正是大战决胜的关键时刻,面对当前超过他们三倍以上的日军,他清楚地明白眼下唯一能拿出的办法,那就是一个字——拖。 黄建东更自己的部队刚刚击毙了大部分日军的掷弹筒兵和轻机枪射手,这将极大地激怒日军,他们下一步的进攻将会呈现出疯狗般的狂躁和惊涛骇浪般的威力!只是日军下一步的进攻会怎样做呢? 黄建东回忆着刚才自己这边的19人袭击涉水日军火力压制部队的情景,他觉得日军的火力进攻已经丧失了一定的优势,即便他们的掷弹筒和轻机枪还有漏网之鱼,也绝对形不成像刚才那样打得自己这边无法还手、甚至连躲避都非常艰难的危害程度。 要注意一点的就是日军士兵们的单兵素质和射击精度,一会儿和他们交火的时候要告诉弟兄们露面的时间要尽量缩短,运动的频率要频繁、要快......而且,要想这时候打的话,就应该在树林子里面......想到这里黄建东的眼神一亮,正要开口下令,忽见右侧的李有坤匆忙爬了过来! “黄长官,”李有坤喘着粗气急匆匆说:“属下发现我们前面和一小队那边露头的不少鬼子缩回再也不见了,不知道这边怎样?属下怕是鬼子要动手了。” 黄建东刚才紧张思索的过程中他的两眼一直盯着身前的一棵树而无暇他顾,因此就忽略了日军这一微小的变化。李有坤这一提醒,黄建东悄悄探出头向前方和右侧看去,果然发现原来很多探头探脑的日兵稀疏了不少! 黄建东见状不由笑了一下,然后问李有坤:“和鬼子打了好几年的仗,你说他们惯用的招数是什么?” 李有坤不明白在眼下形势严峻生死攸关的紧张时刻,对方竟还能笑得出来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但是黄建东淡然的笑容还是缓解了他忐忑不安的心绪,他道:“那还用说?一定是‘中间突破、两翼包抄’呗。” “对头。”黄建东道:“鬼子增援盛庄是重点任务,碰上我们的阻击,按理说是让他们遭遇了预想不到的损失和麻烦,石桥被炸,汽车无法通行就丧失了增援的速度。另外很可能是鬼子的最高指挥官被我们打死,这对他们的士气会产生重大的挫伤和影响。刚才他们的掷弹筒和轻机枪也让我们打了个七七八八,起码让鬼子的火力攻击威力大打折扣,我们两个小队就是全部战死在这里也是赚大发了! 你想想看,鬼子刚才往树林里放了几枪,见我们不露头还击探不到虚实,就不好轻举妄动。眼下纠集起过了河的队伍想冲破我们的阻击,就必须依仗人多一鼓作气消灭或重创我们,所以一定是采取你刚才提到的战术方法。正好,我也想和鬼子在树林里打,只有这样才能多拖一点时间。 你传令并通知一小队,你们两个小队各抽出5个弟兄带上冲锋枪前往树林的东西两侧,准备和包抄过来的鬼子展开混战,要充分利用树林里的地形和树木,不求歼敌多少,只求拉长时间。同时告诉朱成福,他带4个弟兄和一挺轻机枪、我带3个弟兄和一挺轻机枪在树林边阻击正面的鬼子,这个期间两边的射界角度要大一些以便相互支援。你带4个弟兄去树林的西侧迎敌时再转告他们,树林里作战要灵活一点,手段多一点,手榴弹、刺刀什么的都应该用上。” 说到这里的黄建东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沉声道:“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战,让所有弟兄一定要打出我们七中队的气势来!就算我们全死在这里,也要把鬼子打得在脑子里留下终生难忘的恐怖阴影!行动。” 得令后的李有坤迅速爬回,沿途中指定了人手并同时转告了一小队长朱成福。两个小队共10人分成两拨退出树林在其后侧向东、西两个方向运动。由于该树林的厚度平均不到60米,稀疏的树林间或有通透的间隙,终于让一些眼尖的日兵发现透亮处有黑灰色的身影快速闪动,于是情况很快就汇报给了日军大尉。 安排好了两侧包抄的日军大尉严令正面的20多人做好进攻准备,正在他期待东西两侧的任何一处能尽快打响接敌交火的枪声时,听到一个日兵的报告,说小队的一个掷弹筒兵身负轻伤从河里游了上来,同时还携带着一具掷弹筒及四枚榴弹。深知掷弹筒作用的大尉稍感欣慰地刚想说点什么,另有日兵前来报告说中国军队似乎正在树林后向两侧运动,请求指示。 听到这个消息,日军大尉敏锐地察觉到敌人一定是发现了自己部队两翼包抄的作战意图,所以出兵针锋相对。如果在两翼和中国军队分出去的小股部队遭遇,势必会把原来制定好三面夹击的歼灭战打成在树林里多处遇敌的混战,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他一是时间拖不起,二是有数的这点兵力更不能缠身与此。 “不能再等了。”日军大尉“仓郎朗”拔出了军刀大声下令:“正面的所有人跟随我立刻进攻,掷弹筒自行寻找战机,一旦发现敌人重要目标立即摧毁。射击!” 随着这声命令,日军的20多人猛地露头起身,然后端起枪对向一百多米处的树林大致的方向开了一枪。枪声刚落,20多日兵在两个分队长的喝令下立即组成了七、八个战术小组。每三人一组,只见先是三个三人小组边跑边将子弹上膛,后面的四、五个小组半跪起身子继续向树林射击。这时候前面的树林里终于有了还击的枪响,其中还有一挺轻机枪以长点射打向了正在运动的日军战术小组,另一挺机枪也是用长点射打向了半跪着身子的多数日兵。 正面树林两挺轻机枪的射击让日军大尉吃了一惊,他从始到终都没弄清楚这伙阻击他们的中国军人到底有多少?从对方射杀最后过河的日军火力压制部队的过程中,同样在河里的他就听出了河对岸的敌人装备着两挺轻机枪,这就证明阻击的中国军队最少在两个排即60人以上。这时正面的日军除了近20条步枪和几支南部式手枪外,火力和阻击之敌毫无可比性。哦,对了,自己这边还剩下一具掷弹筒...... 想到这里的日军大尉下意识地向右后侧那个掷弹筒兵看去,正好看到那个士兵正伏在一具刚被打死的日军尸体旁边。只见他用左手支起掷弹筒,右手快速地调整射程螺母,接着从筒口放进一枚榴弹,最后捏住击发扣上的皮带一拽,“吭”的一声一枚八两重的榴弹飞了出去!那枚榴弹飞到了百米多处的树林里炸开,但里面的轻机枪点射只是突然中断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着更长的点射。日军掷弹筒兵又向右侧爬出了几米换了个角度,接着又是一番熟练迅速的操作很快打出了第二颗榴弹。 第二颗榴弹看起来是见效了,因为那挺机枪的咆哮嘎然而止。这时有两声步枪射击的动静从树林里传来,几乎同时日军这边的掷弹筒兵身子一扑,戴着草绿色钢盔的脑袋紧贴地面,身旁不远的日兵扭头看去,见该掷弹筒兵的后脖颈子正有一道血线喷泉般地向空中溅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