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前的北平市。 　　 寒冷的秋风呼号肆虐，片片被卷起的枯叶及尘沙扑打着缩脖抄手匆匆过往行人的脸颊和脖颈。黑色的警车时而呼啸而过，后面一辆辆满载日兵的卡车紧紧跟随驶向城区未知的边边角角，更给阴翳压制的人们带来了大祸临头般的恐惧。。。。。。 　　 位于铁狮子胡同原来段祺瑞政府旧址的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方面军司令官的办公室里，多田骏中将刚刚用刀架上的军刀劈烂了一把明代太师椅而现在正呼呼直喘粗气——这是他时隔五天的第二次勃然大怒，无法排解的恼怒，几乎要气炸肺子的愤怒！ 　　 5天前，即昭和5年（1940年）的11月29日，日军陆军中佐，刚从本土大本营调到方面军司令部任高级参谋的高月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中国军统特工给击毙，而另一个来司令部任职的重要人物乘兼月郎也被打成重伤，现在仍在医院里不知生死！ 　　 按理说，两个佐级军官的生与死在平时，还不值得他这个方面军的司令官如此上心甚至大动肝火，但这俩人却大有不同： 　　 高胜宝是日本贵族院议员，除了有男爵的贵族头衔外，还在参谋本部任作战课副课长，是日军数量不多的对苏战略深有见地的苏联问题专家。 　　 高胜宝于大正十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33期的毕业生，因才华横溢又用功勤勉，毕业时在该期学员名列第一，因而获得天皇颁赐的银表奖励。毕业后他进入部队任职，又因业绩出色被陆军省保荐进入陆军大学44期深造，主攻对苏战略。 　　 陆大毕业后，高胜宝被分配到欧洲任见习武官，不久后又被派往拉脱维亚任使馆武官。三十年代初期，他施展才华极尽所能不断获取了大量苏联的重要情报送往日本，因此在日军情报界被誉为“拉脱维亚的樱花”。 　　 1938年，日本军界关于“南进”或“北进”的讨论，开始在日本政府的要求下进行。高胜宝和当时的驻苏使馆武官居明夫大佐等人因对苏联的战争潜力了解得很深很透，深知日本的军力还不足以挑战苏联，因此大力提倡“南进”而反对“北进”。 　　 但是，“北进”派除了在日本陆军省以及大本营有不少人积极推行外，在华的日军中响应和推崇北进攻击苏联的将领也不在少数。因此大本营便派了有苏联问题专家身份的高胜宝来中国的华北方面军任参谋，目的就是希望借助他的声誉和影响力，依靠其所掌握的富有说服力的大量情报、和他本人雄辩的口才去说服那些北进派，以增进驻华日军对南进政策的理解和支持。 　　 而另一个同样是日本贵族身份又在军中任中佐的乘兼月郎，临来华之前是陆军士官学校的战术教官，同时还是日军驻**第一旅团长的侍从参谋（监军）。他被派到华北方面军任高级参谋，就是日本军部因其有丰富的殖民经验，可以为多田骏提供相当重要的殖民地建设的一系列参考意见。 　　 两个负有重大使命，踌躇满志准备大显身手的日本天皇亲派特使，11月25日深夜秘密到了北平，却于11月29日的早晨，就被人在近距离给毙于马下！这怎么能不让多田骏暴跳如雷？ 　　 两个日本贵族，军中翘楚、天皇陛下的特使，来到了他多田骏的部队屁股还没坐热，就在他的司令部附近被敌人打死！他堂堂一个陆军中将，要不是因为有以前的军功可以抵罪，仅凭一个天皇的震怒就可以让他的脑袋搬家。。。。。。 　　 几天前高胜宝被杀一事，多田骏听后勃然大怒随手摔了一个清朝官窑的粉彩大罐。但这次他的怒火万丈，则是因为他属下的山东第12军几个高级军官的严重失职引起。。。。。。 　　 两个多月前，多田骏与参谋长笠原幸雄仔细密谋又经得大本营的同意后，除了在军备物资的充分配置外，还得到了从东北关东军抽调大量兵员充实驻扎在山东第12军的加强。当时的第12军除了驻扎青岛一线的第2师团、独立第五混成旅团和守备津浦路济南至德州的独立第七旅团外，饭田贞固另集中了驻兖州的第32师团，驻张店的独立第十旅团以及驻日照的独立第六旅团的三万多兵力，在关东军所属部队的充实下，共聚集了不足五万余人，向中国鲁苏战区的鲁南及苏北一线展开了进攻。 　　 武汉会战后，日军强势的军事进攻已告结束，两年来风头正劲的趋势遭到了中国军队竭尽全力的遏制，再加上其17个甲种师团的战损严重、兵力锐减。尽管在国内大肆征兵也跟不上中国战场上的日益耗损，因此自1939年起，日军的部队无论是甲种还是其他种类的师团，全部由四个步兵联队改为三个，其他辅助兵种联队的兵力数量也大大减缩。这样一来，一个师团的兵力就在一万多人的数量左右增减，一个混成旅团的步兵有两至三个联队，加上辅助兵力约6000到8000多人。 　　 因此目前集中山东第12军的大部分兵力，计一个师团两个旅团加上关东军补充的几个作战联队，也勉强凑够了了四万六千多人全部拉到了前线阵地。所以，地域广阔的山东东南部和中部的治安力量就非常薄弱。鉴于此，多田骏多次勒令驻山东济南的第12军司令官饭田贞固中将、32师团长平林盛人以及两个旅团长，务必以雷霆之势迅速扫荡鲁南及苏北中国部队，争取在半个月或者20天内结束作战。 　　 根据掌握的情报，多田骏认为当前的鲁苏战区，在鲁南和苏北于学忠东北军的两个军和司令部所属，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人，再加上苏中能迅速抽调上来的游击支队和保安团等增援部队，能作战的也不过三万余众并且装备落后士气低靡。 　　 但几十天过去，尽管日军部队发动了一次又一次颇具规模的进攻，却未曾想头几轮凌厉的攻击就被他们硬生生地挡住！同时该战区苏北和苏中紧急增援的兵力也陆续地赶来投入阵地顽强抵抗。其结果就是皇军准备充足、士气高昂的攻势局限在鲁南和苏北交界的山地，和东北军陷入了胶着的拉锯战。 　　 由于地形的限制，方面军增援的战车联队二十多辆重型坦克和履带式装甲车，在损失了一些后收效甚微，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暂时存放在盛庄，战车团的官兵们也留在临沂待命。持续的进攻展开了近40多天，又经过前线皇军官兵们不懈的努力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冲破了于学忠部队的外围阵地、并将之压迫在几个隘口阵地有望再努一把力突破阻碍时，又未料敌人利用经营了近两年的山体工事和蜘蛛网般的交叉阵地，仍死死地挡住了帝国军队前进的势头！ 　　 还是因为地形和地物的原因，皇军官兵凌厉的攻势再也无法展开，不是当面横亘的山体突然伸出几挺轻机枪的枪管喷泄着雨点般的子弹，并于周围山包或树林里的交叉火力相配合，使皇军的一个小队尽数殆尽，就是在隘口处突然响起数挺马克沁（民二式）重机枪的咆哮，粗大的子弹配合着中国军队山脊后的迫击炮弹把皇军的一个中队给彻底打残……这样的战况从郯城、临沭到苍山绵延上百里的山地中普遍出现，尤为苍山一线更为明显。 　　 随着皇军部队更凶猛的进攻，部队的损失也越大，甚至有骁勇善战之誉的第十独立旅团旅团长水野信少将也直接向他诉苦，说旅团的重炮炮弹不能得到及时地补充，中国军队构筑的山体防御阵地过于坚固，旅团的官兵折损超过了三分之一，请方面军司令部给予战术指导云云…… 　　 鉴于此，他不得不亲自严令责成方面军的辎重部队加大供应力度，在输送大批常规弹药的同时，把从本土刚刚支援的一批特种高爆炮弹和铝热剂高温燃烧弹、以及数量足以炸平一座山的梯恩梯炸药运往前线，以期凭借着这些威力巨大燃烧弹和炮弹烧掉山林、炸平山体工事，一举拿下苍山阵地敌人最硬也是最关键的阵地防线。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第进行着，可是谁也想不到就在战事进行到了最紧要的时刻，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摸近来大批中国部队潜到了皇军的阵地后方，竟然在第12军的军需转运站送往苍山前线的半道上袭击了皇军的运输车队！ 　　 根据没来得及到达袭击现场的罗庄皇军士兵反映：从运输要道徐家林战场的战后痕迹，以及南北两地皇军增援部队和运输车队押运部队全部被歼、整个车队和凹形公路荡然无存的作战烈度来判断，中国军队在徐家林对皇军车队的偷袭，最少动用了一个团以上的上千兵力！ 　　 然而更糟的还不仅如此，苍山前线的运输车队被袭击，只是暂时影响甚至一度中断那个位置的重点进攻，不过郯城和临沭的进攻位置在没有受到意外的阻力后，仍可突破敌人的阵地然后东北夹击，甚至还可以迂回包抄苍山前线，最终将中国守军完全歼灭或赶出鲁苏交界的山区，从而完成大本营交与的战略目标。 　　 但是，第12军司令官饭田贞固中将向他汇报运输车队在徐家林被袭击的两个小时后，又汇报了盛庄他们的军需转运站被最少一个团的中国部队彻底摧毁一事，这就终于让马上就60岁的多田骏愤怒得不能自己！ 　　 虽然第12军的司令官饭田贞固也是个中将，但在日本大本营甚至天皇面前，他在资历及声望面前和多田骏相差很远，于是，多田骏毫不客气地大骂了几句“八嘎亚路”之后，愤怒地摔了电话。。。。。。 　　 气得浑身直抖的多田骏双手扶着宽大的办公桌直喘粗气。他的心里非常清楚：这次准备充分、攻势凌厉的清剿行动是彻底地失败了！这并不仅仅是军需物资的大量损失，更是大后方遭受灾难性打击的事实，对前线官兵在士气上的巨大影响！ 　　 后方不稳定，前线的将士们浴血奋战负伤丢命好不容易占领了地盘，可敌人仍神秘莫测地潜了进来杀人放火肆意纵横，那么占领了再大的面积又有什么用？部队的官兵们流血送命，打了一个多月早已筋疲力尽，在最后的希望面前企图靠着最后一搏完成使命，却不曾想狡猾的敌人绕到身后对着他们的致命之处狠狠捅了一刀！ 　　 想到这里的多田骏更加气愤，他双唇哆嗦着茫然四顾，看到自己身后军刀架上那把金色刀把的战刀终于忍不住抽了出来，然后对着身前的那把线条简洁流畅的太师椅狠狠砍了下去。。。。。。 　　 盯着靠背被劈成两半的鸡翅木太师椅，多田骏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名日军的高级军官，中国派遣军华北方面军的司令官，他非常了解中国最高当局自两年前武汉会战后“以空间换时间，以相持待反攻”的战略方针，从过去不惜一切代价的坚决抵抗转变为宁可丢失国土也要保全部队的策略。 　　 最初的各路日军也借此时机，占领了大片的土地和诸多城镇。但不久后他们的劣势就明显地暴露出来：战线拉得过长，守备兵力远远不够，又因为国内的经济能力远远跟不上战争的扩大和延长。并且中国的领土也不是拱手相让，而是国军很认真地组织力量和他们纠缠敲打，只是放弃了以前“人在阵地在”的死守战术而已，当然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政治、经济重地的一些城市除外。 　　 大面积土地占领之后的种种弊端开始显露出来，日军大本营一方面在国内广泛征集兵员，把入伍规定再三修改，应征了不少年龄偏大或者偏小的士兵，部队里四十多岁的老兵甚至十几岁的少年兵比比皆是。同时在国内压缩开支，动员民众捐钱捐物捐铜献铁，另一方面放弃攻占利益不大或不实际的领土、改为攻克中国军队重点守备的战略要地，其中华北和华东交界的国军鲁苏战区就是一个。 　　 于学忠带部守卫的鲁苏战区，是军委会及蒋介石格外重视的战略要地。让于学忠坚守该地，一是为了防备其他势力对山东的渗透和占据，二是破坏日军把山东和江苏即华北和华东连成一片的战略意图，三是日后战略反攻时，鲁东南和苏东的东部沿海地区，可以作为在海上南北调动有生力量的战略基地。但这时日军放缓了对中国大片国土的侵占后，也把目光盯在了几处战略区域上，其中鲁苏战区就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着重想占领的要地之一。 　　 渐渐地平息了心里的怒火，多田骏让副官给自己换了一张椅子，然后坐下点了一支香烟。随着弥漫的青烟，他抬头看看对面墙上悬挂着的欧式吊钟，正是下午的三点。 　　 想了一会儿，他熄灭烟头给始终在他身边伫立着的大佐副官下令：“给12军饭田贞固打电话，让他电告32师团、独立第六旅团、第十旅团以及辅助的几个联队，告诉他们在黄昏五时向于学忠所部的郯城、临沭实行猛烈的炮火打击，轰炸后派出大队规模的兵力佯攻一次，其余部队有序地撤退。苍山第十旅团早作准备，天黑后有序撤离战场。 　　 完后再通知方面军航空联队，明天早晨天亮后派一架飞机，我要前往临沂亲自去看看盛庄和徐家林两处战场，弄清楚这两地的战斗是怎么打的？中国军队的多半个师是从谁的防区摸进来的？玩忽职守、贻误战机、昏庸无能的军官们应该严厉地整治一下了。。。。。。 　　 第二天的上午，多田骏在比他早一步从济南赶到临沂的第12军司令官饭田贞固、32师团的师团长平林盛人、独立第六旅旅团长田铁、独立第十旅团的旅团长水野信及诸多佐级军官的陪同下，在临沂乘车前往盛庄和徐家林视察。在视察的过程中，多田骏听取了罗庄一个准尉小队长、两处战场上仅活下来的几个伤兵的汇报，弄明白了两地战斗时中国军队作战的方式和规模程度。 　　 以多田骏为首的日军众高级军官视察了从浚河边到军火库及车站那血肉横飞的狼藉、如同粉齑般的一处处废墟，巨大的爆炸和烈火焚烧后黑褐色的遗址。又听完还有一口气被震得呆傻痴迷思路不很清晰的伤兵的描述，都让所有听闻的日军军官们感到了心惊肉跳和余悸不绝…… 　　 他们无法想像这两处战场当时的战斗打成了什么样子，直觉得用“惨烈”和“恐怖”也实在不能准确地描述出真实场面的一二。虽然不乏有人很明白——能把两处战场炸成这个样子的的原因是中国军人利用了帝国军队的大量炸药。但是从开始发动攻击到引爆军火库以及车队上的炸药，这个作战过程通过几个伤兵的描述，证明了基本都是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完成，而且几个伤兵拍着胸脯子证实，盛庄之敌总数规模并不是千人以上的团级建制，最多也不超过一个营的四、五百人。。。。。。 　　 先是猛烈而准确的炮火轰击，然后几支突击部队多路进攻，其兵锋势不可挡。临沂前来增援的部队又碰上人数众多、火力凶猛的顽强阻击，最终让他们用卑劣的偷袭手段，彻底摧毁了军需转运站和运往苍山的辎重车队！两处战场上敌人的兵力、战术方法和火力特点基本是大同小异…… 　　 在场的所有日军军官，都在脑子里脑补了这个让他们惊骇的情景后，多田骏铁青的面孔又阴沉了几分。他仍是不能相信他的对手——装备落后、战术思维僵化、作战能力低下的中国军队能够打出这样凶悍凌厉的一仗！联想到他精心部署的大规模清剿战役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宣告失败，这怎能让他善罢甘休？ 　　 茫然四顾，多田骏却没找到撒气的目标——守备盛庄的带队长官昌本森中佐已经殒命，带队前来增援的金井新太大佐也不幸阵亡。守备部队的防守和增援部队的不利失职是肯定的，但总不能把停在临沂医院太平间的金井新太鞭尸锉骨吧？尤其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森昌行，现在已经成了连个影子也找不到了的混蛋！ 　　 唯一要对此负有重大责任的，便是那个第十旅团的水野信。因为能迅速、准确从防区潜入皇军后方的中国军人，一定是从水野信的前线阵地上摸过来的！ 　　 至于敌人怎么能在苍山前线最关键的时候，摸清了皇军带来特种炮弹和大量炸药、并在当时准备一举攻破其防守的情况，又熟门熟路地派出了营团级的部队携带了大炮前来袭击，一定有内部的奸细给之提供情报甚至接应，否则两个战场上的敌人绝不能来得这么迅速、及时！这一点一定能要派相关人员仔细地调查清楚。。。。。。 　　 想到了这里，多田骏把参谋长笠原幸雄和参谋副长平田正判叫到了跟前小声商议了一下。十分钟后他对饭田贞固说到：“命令部队保护好现场，方面军昨晚已经禀报了本土军部。大本营今天天黑之前会派员到青岛，明天一定会来现场勘察。 　　 这件事所有涉及的人都有责任，一定要严查、细查！济南的宪兵人员下午就到，各位届时要端正态度配合他们。我们现在回临沂开会，就目前的情况做出检讨及审查。各部命令部队官兵停止一切军事活动，觅地暂作休整。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