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邹志林、刘玉田各代先遣支队一部分出兵作战的同一天上午,苏北四户鲁苏战区司令部里,于学忠根据当下日益严重的军事形势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夏末之际,日军第十二军抽调所辖的两个师团,以及从东北增援的两个混成旅团计六万余人,对于学忠指挥的鲁苏战区鲁南防区进行了大规模的扫荡进攻,时近两个多月以来,已经达到了最为疯狂的程度。 七天以前,邹志林和刘玉田临危受命,于学忠在给二人介绍的当时战局如果能用极度险恶来描述的话,那么,眼下的情况就可以用如垒危卵来形容!因此,近几日除了在前线的作战部队面对日军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的凌厉攻势下,他们用人顶、用命填,用难以承受的代价去抵抗外,战区司令部的后勤机关大多数官兵都惴惴不安甚至茫然失措,以至有不少高级将领都小心翼翼地向于学忠进言:可否考虑向南退却...... 有着三十多年军龄的国军二级上将于学忠,深知此时此刻的形势将预示着什么,鲁南防区数万将士的生死、以及战区还能不能继续存在?就在于他本人还能不能把这股子不屈的意志坚定地保持下去!所以他必须召开一个会议,以便阐明情况统一意志,整饰军纪鼓舞士气,咬咬牙再坚持一下。 会上一位佩带着中将军衔领章的军官,即战区参谋长王静轩站在一张大幅的“战区敌我态势图”前,向长条桌以及两侧后面坐满的军官们做着简短的战情通报:“......日军这次向我战区的大规模进攻,从正式打响至今已经57天之久。敌人两个整编师团加两个旅团的六万余人,约有三万五千余人集中在鲁南靠近苏北的山地一带,向我战区的三个防御方向猛攻,目前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这位名字文雅相貌也略显清秀的参谋长用一根木棍指点着地图接着说道:“五天前,日军第12军集中了经过相当程度消耗的一万五千余人,改多路线多方向的进攻为重点进攻,主要以临沭,郯城和苍山三地的我几大防御阵地为重点突破口。 截至目前,西线的防御阵地邢楼镇、邳城镇、宿阳山镇,东线的塔山镇、大许镇、单集镇已经相继失陷,我51军的113师和114师,57军的111师和112师因多日的连续作战,不仅大量的兵员战损得不到补充,同时被损毁的武器和消耗的弹药补充也非常困难,均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后撤到了第二线阵地。 眼下的51军还能继续作战的兵力不足一万,57军的兵力与前者差不多。两个军不到两万人马退到了临沭、郯城境内的马陵山依托原来修筑的山地掩体、炮台和岩洞工事仍在艰难地抗击着日军,尤为苍山围绕着抱犊崮两端和神山一线的战斗打得更为惨烈。 在这几座并不高耸险峻,但却能把三地连成一线的山岭,两个军的官兵们依托着众多的河边天险、以及可抗击日军中小型炮弹的岩洞工事,成功地阻击了日军总计12次规模不等的进攻而仍在顽强地坚持!” 王静轩说到这里,见下面有人相互窃窃私语,于是咳嗽了一声加重了语气大声道:“虽然两个军的将士们浴血奋战顶住了鬼子们的疯狂进攻,但面临的困难也日益增多。最严重的实际问题有两个:一是阵地上的弹药消耗巨大,战区的储备供应不足,尤其是山炮和迫击炮的炮弹严重短缺,致使前线弟兄们主要依靠轻重机枪和手榴弹和鬼子的大炮抗衡。 二是几座重要岩洞工事的外围阵地,因我们缺少炮火的掩护而曾经被日军攻破,虽然经过弟兄们的反复拼杀又夺了回来,却因此牺牲了更多的官兵。 目前的问题是一旦鬼子夺取占据了岩洞的外围工事,他们就可以用炸药炸毁我们耗时一年多修建的山体工事,接着就可以突破这最后的屏障而长驱直入!这种情况前面不久在苍山外围的文峰山阵地出现过一次,如果再有发生,结局堪忧啊!属下的介绍暂时到这里。” 王静轩先对长条桌歪着身子注视着他的于学忠说道,然后回到长条桌右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于学忠转回身面对众人苦笑了一下道:“形势是相当严重,甚至说是十分危急。但是我们却不能退,绝不能退!”说完这句话于学忠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又说到:“为什么不能撤退?我想有些人清楚,但还有些人不清楚,那么我现在着重再阐述一下。” 于学忠说完站起身走到了身后的“态势图”前指示道:“第一,从我们自身来讲,一旦放弃了抵抗转身后撤,就等于放弃了目前我们赖以生存和作战的鲁南和苏北交界的山地。尽管这个山地并不像鲁中一带绵延不绝、面积宏大,但也沟深林密,河湖众多。 更何况在几万将士两年多的经营下,由东向西有马陵山、文峰山等大大小小五六百座山丘,蜿蜒曲折二十多条河流作为屏障和险阻。两年多来我们击退了无数次小鬼子们的进犯,同时以此为基地向四周牵制并消耗着大量的日军精锐部队。我们战区存在的意义国人瞩目,我们战区取得的战绩军委会多次表彰。现在我们顶不住了想要退,可是要退向哪里呢?” 说到这里,于学忠几步走到原来的座位前喝了几口水然后又回身指着地图说道:“假如要退,鲁南的所属部队和苏北边缘的战区司令部即使现在就做准备,也属于仓促之间来不及做出任何相应准备。军令一下,人心惶惶,前线作战的弟兄们就会军心不稳,就会丧失了士气,就会溃败!如此一来,整个战区一半的作战部队包括司令部的所属,只能向苏北或从苏北为起点溃逃。” “你们看,”于学忠的木棍指向地图的几个点:“部队溃逃的方向只能是沿苏北向南,而这一带全是平原间或众多的水域。 溃逃中我们不仅无险可守,司令部的后勤机关、医院、伤兵和疲惫的前线部队更会步履维艰!在这种没有强有力的接应、没有合适的阻击地形,仓促间在附近没有更合适的驻地扎营,在平坦广袤的苏北平原上日军再派出一些飞机轰炸,你们说从鲁南山区撤出来的两个军及几个游击纵队的将士和司令部所属的弟兄们,其结局会是什么? 上述的不能撤退的原因是仅就我战区自身的生死安危来讲,这是其一。另外,我们国家在大半个国土范围内和日军打了三年多硬仗,眼下除了正面的九个战区坚持不懈地和鬼子硬抗之外,军委会还特意建立了冀察战区和我们的鲁苏战区以及鲁苏豫皖边区。 在座的你们身为国军的军官甚至高级军官,不光是设身处地地知道在敌后作战的巨大压力和其难以言状的残酷性,更应该明白在日军后方做为犄角之势的这三个战区、于全国抗战时局中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可以说重庆的军委会除了在兵员的补充上力有不逮外,武器装备、军饷经费等方面都尽力地支援着我们战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让我们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日军后方的命脉之处? 三个犄角遥遥呼应缺一不可。你们说委员长和军委会能同意我们擅自撤出吗?这是其二。 鉴于实际情况的上述两点,所以我决定我们鲁苏战区暂时还不能退。从今天起,自我于学忠起每一个人都是战士,即在做自己日常工作的时时刻刻,每一个人你的身心都要随时做好准备,一旦听到号令,那就立即拿起武器冲上阵地与敌作战!周主任,” 于学忠向长条桌左侧的一位中将军官说道:“你立即着手以司令部的名义写一篇社论,完后我看一下,然后刊登在战区的《阵中日报》上,主题就是战区上下齐心协力各自为兵,坚决打退日军的这场进攻。要突出一点,那就是日军的攻势旷日已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拿出坚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毅力,无惧任何程度的流血牺牲,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鲁苏战区的政治部主任周复,是军委会委员长派到战区的监军,主抓军中思想的整顿及作风纪律等工作。此刻他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后起身敬礼应答。 于学忠看看手表又说道:“现在是上午九点,各军师参谋长以上的军官,会同司令部作战处、情报处、军需处、后勤处、作训处、工兵营、枪械修理厂、医院、运输大队的负责人留下开会,其余人解散。” 接下来的作战会议上,众军官们在于学忠的主持和责令协调下,就前线部队的迫切需要,做了人员及物资的调整和补充。这里包括了从司令部抽调最后能上前线的官兵充实预备队,把所有库存的武器弹药运往阵地,协调医务人员跟随担架队上前线,加强最关键阵地苍山隘口岩洞工事的炮火支援,所有中校以下的军官分批上阵地边参战边观摩的轮训等事宜。 由于于学忠定了调子,各级的军官们也树立了宁死不退的斗志,所以这个简短的会议充斥着悲壮却热烈的氛围。 得到了司令部挖箱底儿的兵员和弹药补充,前线的军官们情绪顿时高昂了起来,抽调到预备队以及会后即将上阵地的军官们也暗自在摩拳擦掌,所以几个小时之前在司令部弥漫着的日军重兵逼近,部队恐难抵抗而不得不全员撤退的颓丧气氛一扫而空…… 两个小时后于学忠小声对后勤处长交代了一番,并让他先行离开后对众人笑道:“会议的敲定除前线的主官外,司令部所属的各部门负责人立即下去布置。半小时后所有人到食堂吃饭,我让李处长杀了两只山羊。吃完饭后各前线部队的主官马上返回阵地你们的指挥所,补充的兵员、弹药和相关武器由运输队随后运行。 根据鬼子军需运输的规律,他们近一个月来每天的进攻都是黄昏前的四、五点钟开始,所以你们务必要在下午三点左右回到你们的作战位置。散会。” 下午两时许,于学忠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同往常一样,逐一审阅着包括苏北和鲁南两地诸多下属部队送交上来的书面报告、情报汇集以及重大事情汇报和请示的大量电文等。 截至当时,鲁苏战区在全国各大战区里虽然兵力不多,但规模却不小,驻守防御的面积也很大,所辖制的部队除了三个军(鲁南的51、57军和苏北的89军)外,在三个省域另有一个独立旅、一个保安团和11个纵队、14个支队(未包括新建立的先遣支队)的兵力。这些部队随时在包括安徽东北在内的广大地区与日作战,尤其是于学忠兼任苏鲁皖边区总指挥的苏北第二游击区,近日来也是战事频繁激烈,阵地失守或告急求助的电报频频传来...... 由于当时的战区副总司令沈鸿烈带一些部队在鲁西和鲁中一带坚持抗战,第二副总司令韩德勤率部分人马在苏北和皖东北与日军游击,所以鲁南和苏北交界的战区司令部里,只有于学忠和参谋长王静轩以及政治部主任周复坐镇指挥。 这个时候王静轩正紧张地组织协调开往前线的新设预备队、必需的后勤人员和军需物资,而周复正组织部门的政工人员,把刚刚赶印出来的油墨战报随同军需发往阵地以便及时地鼓舞士气。同时这也是在非常时期军情危急,因此近一段时间于学忠基本上就习惯于当机立断拍板决定了。 此刻的他在审阅各类情况的文字时也常常陷于短暂的沉思,然后在一个本子上记写些文字,最后他叫来了副官及各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或几个机要参谋一一下令。只见这些人走马灯般地出入于各个部门,更多的是机要处的电话总机室和电报室。一时间电报室的近十台收发报机滴滴答答地响声、电话室里的传达声此起彼伏地送往前线的各阵地...... 将近两个小时后,于学忠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看手表。副官张宝华立即走到桌前给总司令重新沏上了一碗浓茶。 于学忠微微闭上了双眼,右手里一支闪亮的钢笔轻轻地转动——那是五年前东北军总司令**送给他的派克金笔。他很清楚: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他的一连串命令随着电波电话和口头的传达,对已经发生了的战况只能起到一个拾遗补缺或完善一些的作用,而更严酷甚至生死攸关的战事还在两个——不,仅有一个小时后的黄昏! 闭着眼睛的于学忠,仍在回忆着当天清晨鲁南三处阵地传回战况汇报的内容,他要努力地捋清头绪,好和一会儿将要展开的战斗走向衔接起来以便明确并清晰。他很明白今晚苍山阵地防御的战斗是重中之重,一旦日军部队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攻到隘口,用炸药把我军利用山体掏空的防御工事炸毁,他于学忠就得亲自拎起冲锋枪带领着整个战区司令部的所有人,迎着冲过来的日军部队杀上去! “作为一名军人,无论身在何职,为了抗击外来的入侵之敌死不足惜。只可惜的是我于学忠带着起家的51军鏖战大半个中国,最后在鲁南扎营,不仅过后陆续地补充了大量的部队,更是把原来在敌后的弹丸之地扩大到了皖东、苏北甚至苏中。要知道这可是在国军其他部队不断地溃散失守,更是自己的战区在四面皆敌的困境之中啊......” 突然他手中的钢笔停止了转动,于学忠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张宝华道:“你去机要处问问刘处长,先遣支队今天有无电报?” 张宝华走后没几分钟,便和一名细高的少将军官一起回到了于学忠的办公室。细高军官敬礼道:“报告总司令,先遣支队规定的时间是每天下午一时整向我电报室5号电台发报,但今天下午至此时并无消息。” 于学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道:“我记得昨天我看了他们发来的电文,概略地说明了他们目前在进行宿营地的修建事宜。司令部给他们发报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每天的下午5点整,总司令。” “还有37分钟。一会儿你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他们发个电文,就说......”于学忠稍加思忖,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吃得还饱?” “吃得...”年近50的少将处长瞪圆了他本就很大的眼睛呆愣了一下问到:“还...还饱?” “对,就这四个字。”于学忠轻笑了一下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有。”机要处长看了一眼也显得很茫然的张宝华,然后答道:“属下这就去做准备。”说完话他仍没忘在随身的电文专笺上记下了这四个字然后送给于学忠,后者接过来细看一眼,拿起手上的派克笔用隽秀端庄的正楷体签上了他的名字,然后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十几分钟后,参谋长王静轩敲门进来,简要地汇报了司令部向前线增派人手以及军需的情况,然后又着重提到:“从手枪营抽调的一个连和警卫团抽走的一个营,在半小时之前会齐其他各部门抽调的作战人员计一千五百人,已经分别向三处战场进发。同时枪械修理厂抢修出来的八门82迫击炮也随队同行。按您的吩咐新组建了一个炮中队带四门迫击炮乘三辆指挥车前往苍山隘口阵地。只是炮弹极少,只能依照修理厂技师李子良的建议,配备了以前缴获鬼子97式81毫米迫击炮弹充数应付。” “这种炮弹有多少?”于学忠问。 “有500发,苍山阵地的四门炮配备了300发,临沭和郯城四门炮配了200发。” “可以。”于学忠道:“鬼子的81毫米迫击炮弹比我们常用的炮弹直径少1毫米,所以无法打出最大射程,其精度也受影响。但在1500米的距离内用密集轰炸的概略发射,还是能封锁并杀伤鬼子进攻的队形。 这个李子良很不错,能想到这一点并把库存的战利品加以利用。我20年前曾在吴大帅的部队当过炮兵营长,也知晓这个道理,但关键时刻却给忘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张宝华下令:“仗打完之后,若是战区还存在,记得提醒我给李子良晋升一级,另奖银元这个...50块吧。” 说话间,时间已经接近了黄昏。深秋的暮霭早早地弥漫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也越来越幽暗。于学忠看看手表,面孔上不由浮起了些许疑惑的神态——已近五时,距离司令部驻地四户仅仅20多华里的苍山阵地,以往在寂静的山区里早就清楚地听闻到日军重炮的轰炸声,可是今天…… 王静轩见状沉思了片刻轻声道:“鬼子也知道今晚苍山阵地的一仗极为关键,必定在兵力和火力上大大增强,既想准备的充分,势必时间就会拖得久些。总司令,怕是恶战难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