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智此时的打扮跟倭国的大谷吉继很像，都头戴白巾脸蒙白布，因为那晚在落杨镇，他先被夏华一包生石灰粉砸在脸上，然后被夏华一枪打倒扑在雪地上，脸上沾了积雪，积雪被他体温融化成雪水，随即跟他脸上的生石灰粉发生反应，释放出高温，把他的脸烫得皮焦肉烂，让他彻底毁容了，此时他的脸就跟癞蛤蟆的皮一样。 　　 半晌后，杨应龙幽幽地叹口气：“贤侄啊，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经过上次一战，我们杨家已元气大伤，如何再战？” 　　 “可大势所迫，我们杨家退无可退，不得不再战！战，或许不一定胜，但不战，必死无疑！”杨玉智急声道。 　　 杨应龙摇摇头：“我们杨家自唐朝开始据有播州，至本朝已经历五个朝代、七百多年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以前能平安度过，如今也能的，我相信，皇上还有朝廷对拔除一株长了七百多年的大树也是颇有忌惮的，况且，我现在对皇上和朝廷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洗心革面、真心改过，皇上和朝廷会对我们杨家网开一面，不会赶尽杀绝。再战，反而会让皇上和朝廷下定一定要铲除我们杨家的决心，不可，不可呀！”他眼神迷蒙。 　　 历史上播州之役初期，明军和杨应龙部打了一场，杨应龙部大获全胜，即便打了胜仗，杨应龙也很担心朝廷调遣大军对他进行全面围剿，所以见好就收、低头认错，如今，明军和杨应龙部打了一场娄山关战役并以明军大胜、杨应龙部大败而结束，这自然极大地震慑到了杨应龙，让本就没想坚定谋反的他愈发惧怕明政府，此时的他，可以说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夹起尾巴做人”，基本上没有反叛的心思了。 　　 “伯父啊…”杨玉智想要据理力争，但被杨应龙打断了：“好了，贤侄，你不用多说了，就这样吧！”他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让杨玉智退下。 　　 在不情不愿地向杨应龙行了一礼后，杨玉智脸色阴沉地离开了这间密室，但在出门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 　　 重庆府，忠州。 　　 知州府后院，一间位于地下、被数十名精壮军士严密看守的地牢。 　　 这里的环境不算太差，好歹有床有桌椅有被子，但因为不通风，所以空气里始终有着发霉的腐臭味、食物腐-败的酸臭味和秽物的骚臭味。 　　 随着一声“知州大人到”的高喝，一身从五品官袍的忠州知州卢泰耀武扬威地从地牢位于地面的出入口顺着楼梯走了下来。地牢是一间地窖，下来后，大约一丈处是一排铁栏杆，铁栏杆外通往出入口楼梯，铁栏杆里就是牢房，一个衣衫陈旧、头发蓬乱的男子被关在里面，他的右腿脚腕处锁着一根很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一根铁栏上，这样，假如有人想要救他脱困，那是极难，救他的人就算进来了，也打不开铁栏杆，就算打开了铁栏杆，也没法带走他，除非砍了他的右小腿。 　　 “可栋啊，在这儿住得可好呀？”隔着铁栏杆，卢泰笑眯眯地看向里面的犯人。 　　 关在里面的犯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应龙次子杨可栋。杨应龙有两个儿子，长子杨朝栋，次子杨可栋，娄山关之战后，心惊胆寒的杨应龙连连向明政府求和，明政府要忙着对付入侵高丽的倭国，没工夫跟他继续纠缠，所以接受了他的求和，免去他的土司职务，暂由其长子杨朝栋接任，令其送次子杨可栋到重庆府做人质和缴纳五万两黄金作为赎罪费。杨应龙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不甘心，但迫于大势，他不得不从。就这样，杨可栋被杨应龙送到了重庆府，明政府将其交给卢泰看管。在明政府看来，卢泰既是重庆府忠州知州，又是乌罗州土司卢家长子，卢家跟杨应龙已是死敌关系，由他看管杨可栋是最合适的。 　　 看到卢泰过来，原本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杨可栋立刻一跃而起、扑向铁栏杆，他扒在铁栏杆后看着铁栏杆前的卢泰，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急切和卑微的哀求：“欣荣兄！欣荣大哥！你可算来了！求求你了！看在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的份上，给我点肉吃吧！我求求你了…” 　　 “呵呵，想吃肉啊？”卢泰笑得活脱脱就像一个坏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只烤鸡。 　　 “啊！烤鸡！烤鸡！我想吃…”杨可栋嚎叫着，他就像一头快饿疯了的饿狗，眼睛发红、瞳孔紧缩地死死盯着那只香喷喷的烤鸡，拼命地想要伸手够去，锁着他的铁链哗啦啦地响着，他死命地吸着鼻子，嘴里的口水疯狂地分泌着，那只烤鸡散发的香味快要把他的魂给勾去了。 　　 卢泰慢悠悠地当着杨可栋的面撕下一根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嚼起来，嚼得满嘴流油：“想吃烤鸡？简单呐，给你老子写信，让他托人送银子过来，一只烤鸡一万两。” 　　 “啊…”杨可栋真的要发狂了，但他没有对卢泰破口大骂，而是扑通跪下来，声泪俱下、涕泪交流，“欣荣大哥，你就让我吃一口吧…我真的快馋死了…” 　　 杨可栋落入卢泰手里，他的日子和处境是可想而知的，由于杨可栋是人质，并非犯人，所以卢泰不能折磨、虐待他，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卢泰给他提供的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没有半点荤腥，让他就跟孔夫子听《韶》乐一样“三月不知肉味”。自小锦衣玉食的杨可栋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一开始，他大发雷霆，把卢泰提供给他的糙米菜汤统统泼洒砸在地上，同时大骂卢泰全家，卢泰不嗔不怒，下令连续三天只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三天一过，饿得头晕眼花、饥肠辘辘的杨可栋终于受不了了，认清事实的他哭哭啼啼地把他三天前泼洒砸在地上的糙米菜叶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接下来，他再不想吃那些清汤寡水也老老实实地吃了。 　　 像杨可栋这种富家子弟，耍臭脾气的话，饿上几顿管保他学会听话，反正他贪生怕死、没有骨气，不会宁死不屈。 　　 卢泰当着杨可栋的面吃烤鸡，对杨可栋的折磨简直比酷刑还残忍。 　　 “好了，不跟你玩了。”卢泰在吃掉两根鸡腿后把剩下的鸡肉隔着铁栏杆丢了进去，“今天过年了，破例给你一点肉吃，毕竟我们俩从小玩到大嘛！” 　　 杨可栋一愣，他仔细一听，果然听到地牢出入口处传来烟花爆竹的声音，回过神来后，他狂喜地扑向地上的那只没了腿的鸡，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起来，连鸡骨头都嚼碎吞了下去，因为吃得太急太猛，被噎得直翻白眼。 　　 “慢慢吃，别噎到，”卢泰笑眯眯地看着犹如饿死鬼投胎的杨可栋，“今天过年，本官给你的过年福利还有一个。”他拍拍手，“进来吧！” 　　 一个女人战战栗栗地从地牢外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看到这个女人，杨可栋立刻眼睛都发直了，实际上，这个女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好看，因为生过孩子所以身材已经走形，但在杨可栋看来，这个女人就跟貂蝉一样国色天香。 　　 “给你一个时辰，好好享用吧！”卢泰笑得很邪恶，言罢起身走了出去，他身后的卢武取出钥匙打开铁栏杆上的一扇小铁门，把那个女人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杨可栋嗷的一声，就像刚才扑向那只鸡一样扑向这个女人。 　　 卢泰这番安排并非无聊或闲得没事找事做，朝廷让他看管杨可栋，他可以变相地折腾杨可栋，但不能真把杨可栋弄残了、弄废了或弄死了，因为杨可栋这个人质是朝廷牵制约束杨应龙的重要筹码，万一杨可栋被卢泰折腾得受不了、崩溃了，然后自残自杀什么的，卢泰是难辞其咎的。想要让杨可栋不自残自杀，就要让他一直有求生欲，怎么让一个长期被监禁、没有自由的人一直有求生欲呢？答案是得让他有活着的希望、心里有盼头，偶尔尝到点甜头，如果一个人万念俱灰，彻底看不到希望、放弃了希望，那就可能自残自杀，所以，卢泰偶尔会给杨可栋提供一顿好吃的、一个女人。人嘛，就这么一回事，最原始的本能需求就这两样。 　　 次日上午，给自己放了年假的卢泰正在卧室里呼呼大睡着，卢武突然火急火燎地跑来把房门拍得山响：“大人！快醒醒！出事了！” 　　 “什么事？”卢泰一个激灵，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顾不上穿好衣服就跑去打开房门。 　　 卢武脸色变幻不定：“大人，不好了，杨可栋…死了。” 　　 “什么？”卢泰大吃一惊，“这厮昨天还好端端的呢，怎么就死了？” 　　 卢武痛苦不已：“中毒死的！今天早上时，看押他的弟兄见他躺在床上，以为他在睡觉，没当回事，但时间长了，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叫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进去一看，已经毙命了。” 　　 卢泰心乱如麻，他知道，这下麻烦大了，自己摊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