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考举人(3)
比起第一场,第二场要容易一些,况且,重头戏就是第一场,通过了第一次,夏华的心态也轻松了不少,愈发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第二场试考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各一道。诏、诰、表等都是各种用于正式场合的官方文案,比如诏,就是诏书,如果有幸进入翰林院,成为待诏学士,就有机会为皇帝草拟各种诏书,诰和表分别是皇帝表彰臣民时用的文体和臣民给皇帝上贺时用的文体。要当官的人,不会写各种公文怎么行?这是官员的必备技能。 如果只是考文体,那未免太简单了,实际考题是这样的: 替隆兴元年六月的宋孝宗拟一道嘉奖李显忠的诏书。 看到这道考题,如果是只知死读四书五经儒家典籍、不看史书或看史书时囫囵吞枣的考生,立刻就会傻了眼:宋孝宗是谁?李显忠是谁?隆兴元年是哪一年?宋孝宗为什么要在这一年这一月嘉奖李显忠? 宋孝宗姓赵名昚,是宋朝第十一位皇帝、南宋第二位皇帝,也是南宋一朝最有作为的皇帝,隆兴是他登基后用的第一个年号。隆兴元年发生的大事是宋孝宗力排众议、发动北伐,李显忠正是南宋军北伐主将之一。李显忠是南宋初年抗金名将、民族英雄,此人的经历堪称传奇,北宋灭亡时他不幸落入金人手里,金人为拉拢人心,没有杀他,又见他生得相貌堂堂、高大威武且精通兵法,于是给予高官厚禄加以利诱收买,但他始终心向南宋,他父亲被金人扣为人质,对他说“一有机会你就南归宋国,不要因为我在金人手里而改变志向”,他牢牢谨记民族大义和父亲教诲,终于找到机会逃离金国,却因舟船误期而无法渡过洛河前往南宋,只得前往同样跟金国有仇的西夏,他全家宗族二百多人尽皆被金人杀害。到西夏后,李显忠初期得到西夏国主重用,让他率领西夏军与金军交战,但他仍想回归南宋,不想为西夏效力,西夏人担心养虎为患,于是想要剿灭他,他把来袭的西夏军打得大败,然后带着愿意追随他、和他一样心向宋朝的金夏境内数万汉民辗转千里,终于抵达南宋,其对国忠贞令人肃然起敬。 隆兴北伐战事中,李显忠战功赫赫,收复宿州等失地,获得“南宋十年来未有之大捷”,但因被另一南宋军主将邵宏渊嫉恨,在其浴血奋战时故意作壁上观,导致此场北伐功亏一篑。 宋孝宗要在隆兴元年六月拟诏嘉奖李显忠,肯定是李显忠刚刚取得了宿州大捷。 知道这道考题的历史背景,再知晓皇帝的诏书应该怎么写,这道考题自然是小菜一碟。 三天的时间,夏华跟第一场一样,第一天一个字都没写,在草稿纸上、大脑里反复地构思、斟酌、酝酿、修改、补充、完善,到了第二天和第三天,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地完成。 比起第一场,第二场确实轻松很多,但因为第一场让考生们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两场之间又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所以第二场结束时,走出考场的考生们仍然个个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犹如一丛丛霜打的茄子,用卢泰的话说,“就像在青楼里待了一个月一样,身体完全被掏空了”。 回到客栈泡澡时,赵炎向夏华报告道:“那东西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搞不到,有些民间骗子常用,就是价钱不低,得多出点银子。”他一身深蓝色的黑衣黑裤,这是夜行衣的标配,夜行衣的颜色不是黑色的,深蓝色在夜色中隐藏效果更好。 “银子不成问题。”夏华这话说得非常有底气,“我对他已经忍无可忍,你放手去做吧!” “是!”赵炎肃然领命,然后就像小乖一样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身出去,迅速没入夜色。 接下来又是三天,第三场结束了,整个乡试也全面结束了。 参加这场成都乡试的巴蜀学子包括卢泰、杨江这种异地换户籍参考的,共有五千多人,坚持到底的只有十分之九,另外十分之一是提前结束了,要么是作弊被抓住了,要么是考完第一场或第二场或考试期间情绪失控了、精神崩溃了、犯病了、生病了,有的年纪比较大的、身体比较虚弱的、本就有隐疾的、来成都前得了病还没康复就咬牙坚持参加的…接连不断地倒下去,有的本来身体很好,但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被考题压垮了,所以发了病甚至发了疯,昏迷着、抽搐着、吐血着、大喊大叫着、又哭又笑着被抬出架出考场,还有的本就身体不好,又觉得考题太难不会写、这次又没希望了,一下子被天塌地陷般的透顶绝望、信念幻灭搞得急火攻心、气病突发,当场咽了气或被抬出去后咽了气。考场里有孤魂野鬼可不是说着玩的。 一场乡试,足足考死考疯上百人,这只是川省一地,放眼全国,考死考疯者肯定上千,有的倒在了前往考场的路上,有的倒在了考场里,有的倒在了考场外,有的倒在了考完之后。 为了这场乡试,夏华是真真正正的呕尽心血,短短九天,就算宋词儿等人给他准备了各种既美味可口又营养丰富的吃食,他还是瘦了起码五斤。 在考场大门外碰头后,夏华、卢泰、杨江等人都感到恍若隔世,神智飘悠、身体虚脱,众人本来攒了三肚子的话要对彼此说,但见面后都对视无言,因为眼下虽然有时间了,但都没力气了,都考得有气无力、只剩半条命了。 乡试是在八月十七日结束的,放榜是在八月三十日,在这十三天里,考官们争分夺秒、宵衣旰食地阅卷,学子们心如火烧、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放榜日,此时,还在成都城里的学子已不到四千人,那些死了的、病了的、疯了的都已经离开了,一些认为自己绝无希望、黯然认命的学子也陆续离开了,但也有很多学子明明理智告诉他们肯定没希望,却心存侥幸幻想,所以同样留在成都城里。 对等待放榜日的学子们来说,这十三天自然是很不好过的,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肯定会被巨大的精神压力折磨得受不了,必须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于是,有人成群结队地举办诗词文会,有人成群结队地出去游山玩水,有人成群结队地逛街吃喝玩乐,也有人成群结队地前往秦楼楚馆…成都是个好地方,城外有好山好水美景,城里有美酒美食美女,确实是这些被精神压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学子们放松身心的好地方,当然了,前提是有足够银子。 夏华、卢泰、杨江等人在经过几天的缓冲后,身体都恢复如初了,聚在一起后,众人心有默契地不谈考试话题,也不讨论考题之类的东西,考都考完了,谈那些东西还有啥意义?只会败坏心情。眼下,好好地放松才是唯一的头等大事。 夏华等人没去参加那些诗词文会,也没出城游山玩水,也很少出去逛街,更没去风月场所、烟花之地,顶多去参观了诸葛武侯祠、都江堰、李冰二王庙等成都的著名景点,他们都不想招惹上节外生枝的麻烦,所以聚在一起打麻将,杀得天昏地暗,倒也把时间给淡忘了。 十三天,说慢不快,说快不慢。夏华等人打了十三天的麻将,在当晚继续战了个通宵,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自己今晚根本睡不着,还不如继续打麻将。 清晨时分,打完最后一圈后,众人面面相觑着,杨江笑道:“好了,掩耳盗铃了十三天,是时候面对现实了,走吧!” 卢泰也笑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这一刀都肯定要挨的。” 众人里,夏华、杨江、刘时俊、胡世赏、喻思恂都极度渴望中举,他们各有各的理由,卢泰的心态是最淡然的,一来,他考取功名的心一直不强,二来,他就算考不了举人,也能回老家继承他父亲的土司位置,秦民屏和于悦跟卢泰一样心态淡然,秦民屏是“考着玩”的,于悦知道自己实力并不突出,心里并未抱以太大希望。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情,众人散了麻将,各回各房,心不在焉地洗漱、吃早饭。 虽然今天的早饭仍然被宋词儿做得美味可口,但夏华却吃得味同嚼蜡,因为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味觉上,无意中瞥一眼,他看到赵炎、赵海、绣春、宋词儿、唐诗诗个个战战兢兢、脸色变幻不定、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大家今天怎么了?”夏华笑道,“怎么脸色都这么沉重?” 赵海浑身发着抖、声音也发着抖:“公子,我们都好紧张啊,我都能听见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就跟打鼓似的。” 赵炎道:“公子,说实话,我现在比我当初在战场上还紧张。” 绣春、宋词儿、唐诗诗也都连连点头,个个呼吸又急又重。 夏华笑道:“放心吧,就算我没中举,我也养得起你们。” 绣春道:“公子,我们很清楚的,这直接关系到您的前程,我们都一万个希望您能中举,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实现您的远大理想。” “看天意吧!”夏华喝完最后一口粥,抹抹嘴,走出门,和同样心神不宁的卢泰、杨江等人步入客栈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