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乡试正式结束了，录取名单也出来了，曲终人散，五千多考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成都，但有一百人一时间还不能衣锦还乡，正是一百个新进举人，因为官府按照惯例要为他们举办一场专门的庆祝宴，称为“鹿鸣宴”。这是一个传统，全国各省省会都在举办。 　　 所谓鹿鸣宴，得名有三个原因，一是取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寓意天下人才尽归朝廷，江山社稷稳固，二是该宴主要食材以鹿肉为主，鹿在华夏古代跟鹤、龟等动物一样被视为仙兽、瑞兽，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吃它的肉，皇帝把鹿肉赐给通过乡试的举人们，意为皇恩浩荡，要求举人们谨记皇恩、好好效忠皇帝，三是鹿与“禄”同音，暗示考上举人可以拿到朝廷俸禄、前程似锦。 　　 一百个举人，九十三个赴宴，另外七个没来，三个乐得疯掉了，正在抢救中，没考上会疯，考上也会疯，另外四个则病倒了，这四个学子都是带病撑着一口气坚持参加完乡试的，乡试一结束，那口气随之泄掉，人立刻一病不起，据说其中一个快不行了，身体本就带着病，乡试又极度消耗精力和体力，他的生命力随之被耗得油尽灯枯了。 　　 这场鹿鸣宴是在巡抚府举行的，巡抚府自然是既金碧辉煌又美不胜收，这场盛宴也是山珍海味、歌姬舞女、鼓乐灯彩一样不缺，既热闹非凡又气派无比。正式开宴后，亲自主持此宴的巡抚大人和陪同他的布政使大人、知府大人先后发表重要讲话，无非就是祝贺举人们通过了乡试，称赞举人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勉励举人们明年进京赶考再创佳绩，又训诫举人们不忘初心，好好地效忠皇上、为国家和朝廷出力等等。 　　 虽然都是官样文章，但举人们都听得一脸的受益匪浅和受宠若惊。 　　 领导讲话结束，下一个环节是举人们发挥才华、吟诗作词，首先从考了全省第一名的解元开始。此次川省乡试榜首来自成都府内江县，名叫马鸣毂。夏华不记得历史上明朝后期有个叫马鸣毂的著名人物，看样子，这位马解元在科举道路上并未走得太远，后期发展平平。 　　 在这样的氛围下，吟出的诗、作出的词当然以歌功颂德为主题，夏华混在其中也作了一首凑数，他是第十一名，巡抚大人、布政使大人、知府大人的关注重点都在前十名的身上，没向他多投来几道眼神，倒也让他乐得自在，可以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大快朵颐、大饱口福。 　　 乡试第一名是解元，第二至第十名是亚元，夏华正好差了一名。 　　 参加完鹿鸣宴，归心似箭的夏华等人可以凯歌高奏地回忠州了。 　　 成功中举，夏华、卢泰、杨江等人自然是喜气洋洋，来时的紧张、忐忑、凝重等情绪俱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极度喜悦、踌躇满志的意气风发以及对未来的满腔憧憬。由于从成都到重庆是顺流而下，所以归途只用了三四天，可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一到忠州，夏华等人就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看到娄知州竟带着全城上百名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城门口亲自迎接他们，站在娄知州身边的自然是他们的老师秦夫子，另有上万名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忠州百姓，处处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城门口也被装潢一新，城楼上披红挂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一见夏华等人出现，现场立刻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舞龙舞狮子一起飞腾。 　　 “举人们回来啦！” 　　 “文曲星们回来喽！” 　　 “咱忠州的才子们回来啦！” 　　 欢腾声中，娄知州笑得合不拢嘴地快步迎上前来：“秦学子、夏学子、杨学子、卢学子、刘学子、胡学子、喻学子，欢迎你们凯旋而归呀！” 　　 夏华等人一起行礼：“见过知州大人。”随即又向同样喜笑颜开的秦夫子行礼：“先生好。” 　　 “好，好，好…”秦夫子心情极佳，笑得如沐春风。 　　 夏华在秦夫子身边看到了秦良玉，秦良玉没看其他人，只盯着夏华看，眼中柔情脉脉，夏华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夏华展颜一笑，秦良玉抿嘴微笑。 　　 娄知州一脸敬意地看向秦夫子：“鸣玉公，这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呀！” 　　 秦夫子爽朗一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们中举大部分还是因为自己刻苦用功。” 　　 娄知州喜形于色：“咱忠州在这次乡试中可是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把！鸣玉公，多谢了！” 　　 听到这话，夏华就知道娄知州为啥这么给他们面子了。整个四川省目前共有13个府和6个直隶州，下辖125个县和县级州，忠州便是这一百二十五分之一。全省录取一百个举人，分摊给125个县和县级州，平均一个州县不到一个，很多州县全军覆没，忠州这次大放异彩，足足中了5个举人和2个贡生，远超过平均水平。——前去成都参加乡试的忠州秀才有四十多人，约一半来自鸣玉学社，5个举人和2个贡生都来自鸣玉学社，别的学社书院颗粒无收。 　　 治下一下子出了5个举人和2个贡生，这对娄知州来说是什么？政绩啊！丰硕的政绩！本来，忠州前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破事，让娄知州很是郁闷，那些破事肯定影响到他的政绩考核，但这下子都不存在了，光是“治下文教兴盛、才子辈出”这项政绩就足以抵消掉甚至掩盖掉那些破事。——夏华、卢泰、杨江、刘时俊、胡世赏、喻思恂、秦民屏七人里，夏华并非忠州本地人，而是夔州府太平县人，卢泰和杨江虽然在户籍上是忠州人，但这两人都是迁户口异地高考，一个原籍贵州一个原籍浙江，刘时俊和胡世赏也都不是忠州本地人，一个是叙州府隆昌县人一个是重庆府合州人，贡生喻思恂同样不是，他是重庆府荣昌县人，只有贡生秦民屏是忠州土著，不过，他们七人都是秦夫子的学生。 　　 五个举人两个贡生仅一个是真真正正的、土生土长的忠州人，但在娄知州看来，这不正是他把忠州治理得很好的证据吗？你看啊，外地人来到我治下的忠州，就成了举人贡生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治下的忠州就是盛产蜜橘的淮南啊！ 　　 心头乐开花的娄知州打算安排夏华七人胸前佩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示众”，被夏华七人连连推却了，开玩笑，又不是中了状元，至于这么招摇过市吗？被谢绝的娄知州没有任何气馁，又热情无比地邀请夏华七人前去他的知州府赴宴，夏华七人这下子没法推托，毕竟还是要给娄知州一个面子的。 　　 知州府的这场宴席自然是大吹大擂，娄知州坐在首席，秦夫子众望所归地坐在他旁边，跟他们坐同一桌的便是夏华七人。席间，兴致极高的娄知州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废话，频频举杯，最后喝得差点儿钻进桌底下，散席后，娄知州的私人管家挨个挨个地给夏华七人发了一个大红包，夏华、卢泰、杨江、刘时俊、胡世赏一人一百两，喻思恂和秦民屏一人五十两。 　　 不仅如此，娄知州还赠给了秦夫子五百两银子，既是感谢秦夫子帮他在政绩上增添了华丽而浓重的一笔，也是让秦夫子用于扩建鸣玉学社的。一下子教出了五个举人和两个贡生，秦夫子和鸣玉学社一下子名声大噪，名气不但覆盖忠州本地，还传遍了整个重庆府乃至半个四川省。毫无疑问，鸣玉学社接下来要全面扩招了，大批来自外地的新生会趋之若鹜地踊跃报名入学鸣玉学社。 　　 不用说，娄知州的这些银子肯定原属于唐家。 　　 虽然夏华等人非常尊敬秦夫子，但他们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夏华的那份“天机”信息，他们是比较悬的，能考上一二个举人或贡生就相当不错了。掌握了那份“天机”信息，使得夏华等人在这场乡试中答卷时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占了极大的先机。 　　 应付完了娄知州，夏华七人仍然不得安生，全忠州乃至全重庆府想要给他们送礼的人还有希望把女儿嫁给他们的人多得犹如过江之鲫，每天都会有大批的人在学社门口守株待兔等着他们，搅得他们烦不胜烦。 　　 夏华七人接下来的计划在回来路上已经互相说了，首先，大的方面，夏华五人会参加明年的进京赶考，搏一搏贡士、进士，成了举人后接下来有两条路，一是就此结束科举道路，等待朝廷任命官职或自己钻营争取，但这么做就不能考贡士、进士了，二是暂时不考虑当官，一鼓作气地参加会试、殿试，绝大部分举人会选择第二条路，因为就算不一定非要考个贡士、进士，起码把最近的一场会试参加了，就隔着几个月而已，为什么不参加呢？参加了，如果运气好、超常发挥，就更进一步了，就算没能更进一步，也没什么损失，回老家继续当举人； 　　 喻思恂则决定放弃贡生头衔，仍以秀才身份继续参加乡试，定要堂堂正正地考中举人；秦民屏打算就这样保留着贡生头衔，继续他喜欢的格致数理，反正他对秦夫子已经有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