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思恂、秦民屏、于悦也都中了，但三人中的是副榜。 　　 所谓副榜，就是在正式录取的正榜外再选若干人列为副榜，乡试副榜起源于嘉靖时期。名列副榜的人不是举人，也不是秀才，而是“贡生”，贡生是什么呢？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举人级秀才，高于秀才，低于举人，属于“荣誉举人”。成为贡生，意思是：考官觉得你的学问、见识、文采都挺不错，够资格当举人，但因为举人名额有限，所以只能把你列入副榜。 　　 举人可以当官，贡生呢？理论上也可以，但必须在举人们后面排队等，当官概率不高，就算当上了，也只是偏远地区的县级小官，仕途发展空间不大，也可以去州府里当高级老师。 　　 另外，贡生没资格跟举人一样进京赶考，但可以放弃这次乡试得到的贡生头衔，再以秀才身份参加三年后的下次乡试。 　　 夏华等人询问了喻思恂、秦民屏、于悦的打算，喻思恂决定放弃贡生头衔，仍以秀才身份继续参加乡试，定要堂堂正正地考中举人，因为他还很年轻，还有时间慢慢考，秦民屏和于悦则感到心满意足，秦民屏本就无意科举，人品爆发拿到一个贡生的功名，足够他回去向秦夫子交差了，于悦很坦诚地说他的实力并不突出，这次能考上贡生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还离不开夏华提供的“天机”信息，三年后再考希望不大，他决定见好就收，回老家当高级老师或去偏远地区当小官。 　　 在三拨报喜官差跑过来宣布喻思恂、秦民屏、于悦名登副榜后，好半天没有报喜官差再过来了，客栈大堂的气氛重新变得沉闷、凝重、压抑起来，还没有消息的学子们人人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起来，个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包括夏华。 　　 夏华此时心情七上八下、紧张到了极点，虽然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应该没问题，连卢泰这货都中举了，我不至于连他都不如吧？难道我在答卷时犯了什么大错？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有小人搞鬼？…他脑子里各种念头犹如一锅煮开的沸水，在翻腾着、涌动着，他感到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脚忍不住打抖，双手十指一会儿紧握一会儿张开一会儿抓挠抠搓。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这是夏华第二次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紧张甚至害怕，第一次就是给朱尧姬打青霉素后等待有无不良反应。 　　 上次，如果出问题，夏华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这次，如果出问题，夏华的理想就要胎死腹中了。 　　 对有的人来说，失去理想比失去生命还要痛苦，夏华就属于这类人。 　　 昏昏沉沉中，夏华忽然听到身边一片轰鸣哗然，一股莫名其妙但强烈无比的“第六感”让他的眼皮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又是一个报喜的官差一路飞奔而来，老远就扯直嗓门大喊道： 　　 “喜报！夔州府太平县夏华夏老爷高中！第十一名！” 　　 下一刻，夏华迷迷糊糊地看到卢泰、杨江、刘时俊、胡世赏、喻思恂、秦民屏、于悦一起癫狂般暴起猛扑向他，差点儿把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从椅子上掀翻到地上去。 　　 “中了！公玉兄！你也中了！第十一名！第十一名！”卢泰几人精神亢奋狂热地大喊着，同时七手八脚地把夏华拉扯摇晃得差点儿散架。 　　 “我中了？”夏华瞪着一双刚睡醒似的眼睛，接受的信息太多或太重大，大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像电脑卡顿了。 　　 “不好！”卢泰感到不妙，抡起大巴掌就要虎虎生风地拍或抽向夏华。 　　 杨江推开卢泰，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泼在夏华脸上：“公玉兄！醒醒！你中了！第十一名！” 　　 公玉兄中了？公玉兄是谁？这家伙真让人羡慕啊… 　　 等等，公玉兄不就是我吗？我字公玉呀！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夏华如梦初醒，在确定这不是做梦后，他差点儿跳到屋顶上去。 　　 此时此刻，夏华终于发自肺腑地明白为什么有人中举后会欢喜得差点儿疯掉甚至真的疯掉，因为这种狂喜至极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就像屁股下有枚火箭把人嗖的一声顶上九霄，一下子飘得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这种狂喜，就像一个穷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堆满金银珠宝的山洞！ 　　 这种狂喜，就像一个苦追心仪的女孩很久的男生终于听到对方说“我愿意”！ 　　 这种狂喜，就像一位华夏将军率领百万华夏战士经过浴血苦战终于攻破了东京！ 　　 这种狂喜，就像一位失明多年的盲人忽然重见光明！ 　　 这种狂喜，就像某位妻妾成群但常年不举的老兄忽然举了… 　　 掏出一锭银子打赏了报喜的官差后，夏华热泪盈眶，他知道，他实现理想的道路没有被中断，他的理想可以继续了。在这个时代，如果光有钱却没有功名，真的很不方便办大事。 　　 仍然没有等来消息的学子们看着夏华，心里的羡慕、嫉妒、焦躁根本抑制不住，完全流露在脸上，他们也好想给报喜的官差打赏银子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已经越来越小，这些学子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悲凉、绝望、痛苦，大堂里一片死寂，有的学子呆呆地枯坐着，有的学子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房间，有的学子起身站在客栈门口，痴痴傻傻地看着贡院方向，也有的学子不到黄河心不死，前去贡院外放榜处，定要亲眼看看：万一报喜的官差遗漏了呢？ 　　 对比鲜明无比，鲜明得甚至堪称残酷，及第的人狂喜狂欢，登上了人生的第一个巅峰，看天空是那么的阳光灿烂，落第的人则犹如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看天空是那么的阴沉黑暗。 　　 “中了！中了！我们家公子中举了！” 　　 “太好了！公子是举人老爷了！可以当官了！” 　　 “还是第十一名呢！全省第十一名！五千多人，比我们家公子厉害的只有十个！” 　　 “按照公子的才学，进京赶考应该能中贡士、中进士吧？” 　　 “那当然！肯定没问题的！” 　　 夏华的房间里，赵海、绣春、宋词儿、唐诗诗都尽情地欢呼雀跃，赵海乐得像只猴-子遍地打滚，绣春三女也激动得顾不上女儿家形象了，拉着手又笑又跳，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欢笑声充满整个房间，刘洁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夏华，好像不认识夏华了，实际上也是的，考上举人的夏华跟她这样的平民已经不属于同一社会阶级，已经是两个世界。 　　 秀才是功名，举人也是功名，但却存在着本质性的差别，秀才只是在朝廷补贴和社会地位上有所提升，本质上还是平民，举人不同，举人已经进入“士族”集团，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或候补官员，抱起了朝廷发的铁饭碗。成了举人后会有哪些好处、待遇甚至特权呢？ 　　 第一，举人可以当官，如果朝廷缺当官的人，就会直接任命，如果朝廷暂时不缺当官的人，可以安心地排队等官位空缺或主动钻营争取； 　　 第二，举人会有朝廷发放的固定工资。秀才得到的只是补贴，举人得到的是固定工资，十分丰厚，虽然不能让举人发财，但能让举人一家从此衣食无忧； 　　 第三，秀才见到县官可以不下跪、不被用刑，举人更厉害，如果县官觉得举人犯了法，都无权抓他，得请示高级的官府部门，先革掉举人的功名，然后才能抓举人，这分明就是“司法豁免权”。大部分情况下，举人在地方上的政治地位跟县官是一个级别的、可以平起平坐； 　　 第四，秀才可以不服徭役，还能免掉不超过九个人的徭役，举人当然也不需要服徭役，还能免掉几十个人的徭役，家里的田地产业要交的赋税非常低，甚至免税。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举人可以聚敛很多农民为他干活，因为这些投靠举人的农民在成了举人的人后，就能沾举人老爷的光，不用服徭役，只给举人老爷交税，不需要给朝廷交税，生活负担大大减轻。通过这种经济上的特权，举人就算不当官，也能轻轻松松地在乡下当上地主，成为乡绅土豪。 　　 所以，考上举人就真的富贵了，运气好的可以当官，运气最差的也能当地主。对既有县官级功名在身又掌握着大片田地、大批家仆、大笔财富的举人，在县级及以下地方，谁敢得罪？就连县太爷都要对举人客客气气、给足面子。所以，无数读书人挤破头想要考上举人。 　　 “一人一个！本公子今天高兴！”夏华豪气万丈地取出六个银元宝挨个递了过去，赵海领了两个，另一个是夏华给赵炎的。 　　 “谢公子赏赐！”绣春几人都笑开了花，他们没有推让，因为他们知道不能扫夏华的兴，如此大喜的日子，三百两银子又算什么？比起银元宝，他们更为夏华成功地鱼跃龙门而高兴。 　　 不多时，赵炎从外面回来了，夏华和他交流了一下眼神，两人随即单独到一个房间里。 　　 “我去放榜处那里看过了，”赵炎笑道，“杨玉智落榜了，正榜和副榜都没有他的名字。” 　　 夏华咧嘴一笑：“虽然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这个消息让我打心底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