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燕京,我又来了
一月下旬时,风尘仆仆的夏华一行顺利地抵达燕京。 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巍峨雄壮、气象万千、熟悉无比的大城,夏华心头感慨不已:燕京,我又来了! 屈指一算,夏华是在西元1587年12月初离开燕京的,时隔一年多,他再次来到燕京,并且他做到了当初离开燕京时的承诺:考上秀才,考上举人,重回燕京是来参加会试殿试的。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诗叫《励学篇》,是一首彻头彻尾的广告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首诗的作者名叫赵恒,正是宋朝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这位皇帝在这首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诗里描绘出鱼跃龙门、一夜暴富、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等赤果果的诱惑以大肆宣传他们赵家大力推广的科举制,为的就是让天下人争先恐后地投身科举为科举疯狂。 想要拥有田产、住上高楼大厦?读书吧! 想要出门坐车骑马、前呼后拥?读书吧! 想要左拥右抱娇妻美妾?读书吧! 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读书吧! 广告毕竟只是广告,因为广告的精髓就是一个“吹”字,万事万物,都要看疗效不能看广告。几百万读书人先考出几十万童生,再考出几万秀才,然后考出千余举人,最后考出几百个贡士进士…淘汰率高得令人不寒而栗,录取率低得令人触目惊心。 武人们在战场上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文人们在考场上何尝不也是呢?一个能够进京赶考的举人学子的背后是多少个壮志未酬、抱憾终身的秀才童生? 尽管这条路残酷无比,但依旧无法阻挡全社会对科举的狂热膜拜,几乎所有人家只要有条件都会让家中子弟读书投身科举,因为,天下人九成九生下来都是社会底层阶级的一员,谁甘心一辈子做人下人?想要实现社会阶级跨越,就必须踏上残酷无比、充满血泪的科举路。 呈现在夏华等人眼前的燕京城犹如当初乡试前夕的成都城,但整体大氛围更上一层楼,当初,夏华等人是秀才,跟来自全省的五千多个秀才争夺一百个举人名额,如今,夏华等人是举人,跟来自全国的三千多个举人争夺大约三百个贡士名额,看似录取率提高了,但竞争对手的实力也强得提高了好几个级别。 两京十三省的举人们,加上国子监的监生们,合计三千五百多名考生,并且每个考生都有少者数名多者十多名的随从,一下子一两万人从全国各地涌入京城,住宿便是首要问题,客栈当然是栖身的主要场所,精明的商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三年一次的黄金商机,除原先的客栈,他们还提前将贡院附近的房屋租赁下来改建成临时旅馆,这些旅馆在会试几个月里必定爆满,让商人们赚够一年的银子,即使是那些距考场较远的客栈,为招揽考生也会临时改名,换上带有“状元”“及第”等吉利字眼的新名字,让入住的考生们得到一种精神安慰,同样会产生不错的效益,赚到几倍、十倍的利润。 相对应的,京城这几个月里的物价一路水涨船高,几倍于平时。据统计,这三个月的住宿费最少要四十两银子,加上吃穿住用、人情往来,省着花也得百八十两银子,若再算上往来的路费,一次进京赶考的成本起码一百五十两。无疑,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考生们大部分承受得起,因为进京赶考的考生都是举人老爷,不是穷酸秀才,有了举人功名,就能在老家乡下置办田产当乡绅地主土豪,怎么会没银子呢? 不仅如此,各省甚至一些大府在京城里都建有会馆,可为本省本府的举人考生们提供免费食宿服务。这些会馆一般是各省各府的进京赶考获得成功的前辈学子或捐款或募资筹建成的,平时对本省本府入京人员提供食宿,收取低廉的费用用于维持会馆,当京城举行会试殿试时,会馆里凡是与考试没关系的人员都要暂时搬出去,腾出地方专门接待考生及其随从,基本上免费食宿以解决考生的后顾之忧。这样的会馆,京城里共有二百多家。 所以,夏华等人是不愁没地方住的,他们有钱,就算没钱,也可以住在本省本府的会馆。 实际上,夏华等人的住宿问题已经被人提前解决了。 “夏公子、诸位,请随我们来。”入城后,王崧笑着在前面带路,他和栾树文、史继泽、张纪虎轻车熟路地把夏华一行带到了一个距贡院考场不远但环境十分清幽的地方。 这是一栋一看就知非富即贵者才住得起的大宅子,占地面积很大,高墙大院、几进几出、碧瓦朱甍,不但房舍众多,能住近百人,还有假山亭台小花园,建筑既富丽堂皇又古色古香。 “这是马四小姐安排给夏公子和诸位在京考试期间的住处。”王崧介绍道,“还请夏公子和诸位不要推辞,里面都已经打扫过了,这里原来的下人也都调到了别处,不会影响到你们。” 夏华笑道:“马四小姐盛情难却,我等自然是却之不恭。”他掏出两锭银子递给王崧,“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们了,让你们费心费力地保护我们,这是我请诸位喝酒的,还请不要推辞。” 王崧、栾树文、史继泽、张纪虎一起连连致谢。 进入这栋大宅院后,卢泰、杨江、袁可立等人无不啧啧称赞,既是称赞此地的清静雅致、实乃在京期间备考参考的上佳住宿场所,也是称赞夏华“有本事”。卢泰等夏华的几位挚友多多少少知道夏华先前在京经历,知他一年多前曾流落京城,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具体情况不明但肯定是权贵的马家人包括马三公子、马四公子、马四小姐、马六小姐”,特别是马六小姐,还跟夏华有了白首之约,另有那位马四小姐,是夏华的生意伙伴,马四小姐创立全国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家镖局正是夏华给她出的“商业金点子”,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 因为房子够多,所以每个人都轻轻松松地挑到了满意的房间。 夏华房间的一边是赵炎和赵海的房间,这是自然而然的,另一边是秦良玉的房间,这是理所当然的。夏华刚进他的房间,秦良玉就跟着进来,还关上了门。 接下来要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因为秦良玉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夏华。 自在落杨镇重逢后,秦良玉接下来便跟着夏华一起进京,虽然夏华没问,秦良玉也没说,但夏华心知肚明,秦良玉肯定在他离开忠州后就一直跟着他,以这种无声的方式表明她其实没有真的跟夏华一刀两断,因为她根本做不到,夏华已经在她的心里了,为此,她再次做出重大让步,默认夏华还可以接纳那位也排队在她前面的“马六小姐”。 说来也巧,虽然多了朱尧姬,但没了刘洁,所以“总数”不变。 心知秦良玉做出这样的让步是付出了人格和尊严上的重大牺牲的夏华因此而对秦良玉怀有深深的内疚,一路过来,他一直绞尽脑汁地哄秦良玉开心,光是后世的经典笑话就累计讲了好几十个,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所做的这些都是徒劳,因为无论两人表面上如何欢笑,一股淡然而无处不在的忧郁还是始终弥漫在各有心事的两人的心头。 到了京城,意味着两人的某种捉迷藏游戏必须结束了,因为这趟旅途已经到了终点。 “你跟那位马四小姐是什么关系?”秦良玉单刀直入。 “朋友、生意合伙人。”夏华急忙回答。 “就这个?”秦良玉似笑非笑。 “还能有什么?人家已经嫁人了好不好?” “但她的夫君不是早就死了么?” “天呐!第一,人家对我无意,第二,我怎么可能色令智昏败坏人家的清誉名节?第三,我已经有你…还有马六小姐了,我已经有了天大的福气了,怎么还会有别的非分之想?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秦良玉看着夏华的眼睛,目光锋利地直奔主题:“说吧,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和马六小姐?” “我会娶她为正妻,也会娶你为正妻。”夏华郑重庄严无比,只是…他郑重庄严地说出这种话与他的表情形成有点滑稽的反差,就像一个人大义凛然地说要去逛青楼一样。 秦良玉嗤笑道:“你在做梦!这既不符合国法也不符合礼制,根本不可能!”她的笑并不完全是在嘲笑夏华的“贪心”,还带着一种怅然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