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节 河套问题
接到乌海大捷的消息后,魏学曾心花怒放、大喜过望,他一边准备写奏章飞马送去京城向万历帝报捷一边派人把夏华急急地请来。 “套虏实力最强的三部便是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多罗土蛮部,如今,三部里的二部已被我军重创,剩下的一部应该震慑畏惧、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如此,贼军的外援就断绝了,我军可以对宁夏镇发动总攻了,公玉,你觉得如何?”魏学曾目光炯炯发亮。 夏华思索了一下,并没有赞同:“魏公,本来呢,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多罗土蛮部在河套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三家互相牵制、保持平衡,如今,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被我军重创,多罗土蛮部趁机吃掉这两家残余势力不是没可能,那多罗土蛮部以后就能独霸河套了,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如果有机会也重创多罗土蛮部,最好别放过。” 魏学曾点点头:“有道理,只是,既有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的前车之鉴,多罗土蛮部岂会重蹈覆辙?” “那可未必。”夏华道,“人一旦产生贪念,就会利令智昏。三部里两部已无力支援贼军,那么,剩下的多罗土蛮部就是贼军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哱拜等贼首肯定加大利诱他们的筹码,给出更多的金银珠宝,开出更丰厚的条件,我们不妨同时示弱‘配合’贼军引诱多罗土蛮部。” 魏学曾问道:“如何示弱?” 夏华道:“我们原计划在打赢乌海战役后把一车车的胡虏首级和一队队胡虏俘虏押送着故意经过宁夏镇城下让贼军看到,以此打击贼军的士气和顽抗到底的信念,这一步不妨免掉,可让贼军不清楚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究竟损失了多少和我军又究竟损失了多少,继续高估形势、心存幻想,这是其一,其二,可散布假消息给贼军,说我军后勤补给艰难、粮草物资供应不济,坚持不了多久了,加上天气日渐转热,外地兵马水土不服,军中病倒者越来越多,其三,可多派遣使者前往宁夏镇内跟哱拜等贼首议和谈判、招降他们、故意开出一次比一次更高的条件,从而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实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继而通过他们误导观望不决、举棋不定的多罗土蛮部,诱其也南下自投罗网。” 听了夏华的提议,魏学曾有些沉吟。 魏学曾对眼下的战果和战事进度是十分满意的,困守宁夏镇的叛军已是插翅难飞的瓮中之鳖,套蒙三部被重创了两部,还不够吗?接下来只要轰地引爆宁夏镇城墙下地道里的火药,全军杀入城内,一举剿灭贼军,此战就干脆利索地全面获胜了,赢得漂漂亮亮,他向万历帝交上了一份起码九十分的答卷。夏华建议故意延长此战进程,引诱多罗土蛮部上当并也对其重创之,魏学曾不太想这么做,他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督帅,”同在现场的、在数日前抵达这里的叶梦熊十分推心置腹地道,“公玉言之有理,宁夏镇的贼军已必败无疑,我们不需要太着急消灭他们,比起消灭宁夏镇的贼军,重创多罗土蛮部更加重要。把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多罗土蛮部都重创了,河套起码能太平二十年,西北边界也起码能安宁二十年,意义重大呀!我们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看得更广阔一点。” 原本有些踟蹰的魏学曾看到叶梦熊站在夏华那边,终于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我们也不能一直拖下去,一个月内,如果多罗土蛮部也南下了,就迎击他们,如果他们没有,那就算了。” “魏公明见!”夏华向魏学曾行了一礼。 在夏华看来,这场宁夏之役已经没什么大的悬念了,比起眼前的战事,他曾考虑过趁机收复河套,结果…在反复亲眼实地查看外加请教魏学曾等了解河套情况的人后,他发现自己先前的构想纯属纸上谈兵。 诚然,“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只是,时代是会变的,就像青藏高原那样,河套的气候水土在千百年里也发生了重大变迁。明清时期,小冰河影响越来越严重,适宜农耕的温度带大幅度地南移,河套这种属于北方的农牧混杂区的土地沙漠化十分严重,连游牧民族都嫌弃,加上游牧民族又不会搞开发,所以维持自然状态长达几百年,“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幕画面在明朝是不存在的,河套大部分是沙地和沼泽。 不仅如此,河套靠什么“富”起来?黄河,但黄河有个大毛病,就是河道会变迁,几千年来,黄河较大的改道足有26次。黄河河道的变迁会导致原河道两岸地区的水力灌溉利用、田亩开垦活动日益困难,后世的华夏八大沙漠之一、乌兰布和沙漠在秦汉唐时可是河套人口最多的地方,结果因为黄河河道逐渐南移导致当地越来越干旱缺水,最终变成了人烟稀少的荒漠。乌梁素海在清朝中期才完全形成,明朝是没有的,切切不可根据后世的地理水土环境想当然地认为几百年前也是这样。 河套和中原汉地之间是鄂尔多斯高原,秦汉时此地水草肥美,秦始皇还曾下令在此修筑直道以保障河套和关中的联系,现在呢?毛乌素沙地知道吧?滚滚的黄沙都把长城掩埋了。 鄂尔多斯高原的严重沙漠化也挤压了当地游牧民族的活动空间,越往南,水源地才越多,所以,塞外蒙古人多分布在沿着长城的“延河-无定河-泾水”水系最上游,他们为啥不待在黄河沿岸的河套?因为鄂尔多斯高原已是七百里的荒原沙地,横穿这种地带是非常危险的。就这样,不断向南扩大的沙漠化土地把蒙古人往南逼,他们要么向北横穿茫茫大漠前去漠北,要么向南住在汉人隔壁“靠山吃山,靠山吃山,靠汉人吃汉人的”,无疑,第二条路更好点。 于是乎,明国想要有效地控制河套,就跟通过狭窄的辽西走廊控制关外一样困难,明军从汉地出发,先要控制已是荒原沙地的鄂尔多斯高原,然后才能进入河套,隔着一大片荒漠控制一块地方,难度和成本可想而知,但不这么做的话,河套就是一块被荒漠隔离开的飞地。 麻烦不止鄂尔多斯高原,河套本身也麻烦,此时的河套已基本上不适合农耕种田,放牧也越来越困难,这意味着当地驻军的粮草物资、后勤补给都要通过鄂尔多斯高原从汉地运来,这一点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河套又深入游牧民族活动区域内,就是一个凸出部,极易遭到三面进攻甚至四面围攻。如此一来,长久强力地控制河套将会是一项耗费惊人的大工程。 或许有人会问,从宁夏方向北进河套如何?该方案可行是可行,但宁夏北部的贺兰山与阴山山脉最西端的支脉阳山之间有道一百多公里的缺口,西北风就是通过这道大缺口逐渐地侵蚀鄂尔多斯高原的,所以,当地环境恶劣,遍地沙漠草窝,对修路和行军都是巨大的挑战。 想要占领和控制河套,首先要解决粮食问题,当地军民如果全靠后方输血,根本耗不起,必须能就地解决起码部分口粮,这个问题以前近乎无解,但现在有办法,那就是外来的玉米、土豆、番薯,华夏本土的小麦、水稻等农作物在此时的河套是很难种植起来的,来自美洲的玉米、土豆、番薯则能在此时的河套种植起来,其次要解决资金问题,没有几百万两别想了。 总体而言,收复河套是项非常费时、费力、费钱的大工程,绝不是明军现在打垮了套蒙然后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杀入河套就能搞定的。 夕阳西沉,灵州城和固原镇之间,一片荒无人烟的荒原。 一队明军正在艰难地前进着,他们的队伍里有上百辆马车,车上满载着粮草物资。因为夏华的先见之明和提前布局,所以参加宁夏之役的明军不怎么缺粮食,事先被杨家军囤积在固原镇,此时被一支支辎重部队运去灵州城等前线地区。 “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队伍里,一名来回过灵州城和固原镇的士兵忍不住心头早就产生的疑惑,开口问向队伍为首的那个低级军官。 那个低级军官不以为然:“没有。” “可是大人,我记得不是这条路线,我们好像向西偏了十几里…”那个士兵小声反驳道。 军官有点恼怒:“我说没走错路就没走错路!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那个士兵不敢吭声了。 夜幕降临时,这队明军在荒原上露营过夜。“弟兄们都辛苦了!”军官从其中一辆马车上取下一个坛子,笑容满面地招呼道,“这是我自己掏钱在固原镇买的一坛酒,来,一人半碗。” “多谢大人!”士兵们都欢呼雀跃。当兵的没几个不好酒,但酒水是很昂贵的,特别是边军待遇又差,平时没几个普通士兵能喝到酒,很多士兵只有在报名参加危险性极高的战事行动时才能好好地喝上一碗。 欢天喜地的士兵们没人注意到,军官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把他酒碗里的酒水偷偷倒掉了。 一盏茶后,这队明军除了军官,其他人都昏睡了过去。这些士兵昏睡过去显然不是疲惫、困倦,而是他们喝的酒被下了药。 星月下,一串轰鸣的马蹄声急速地由远至近,飞扬的烟尘中,一群骑兵驰骋而来,这些骑兵虽然穿着跟明军一样的衣甲,但不是明军。 骑兵们为首者是哱拜二儿子哱承宠,他看向倒了一地的明军士兵和那个站在原地的明军低级军官,咧嘴一笑:“干的好,宋公子。” 低级军官——宋子明之子宋诗一脸讨好的谄笑:“哱二王子,您吩咐我的事已经办好了。” “放心,答应你宋家的事我和我父王一定会说到做到的,等明朝皇帝下旨把宁夏册封给我父王,灵州城就是你宋家的领地,你宋家以后就是一城之主。”哱承宠看着宋诗,“你确定魏学曾和叶梦熊都在灵州城?” 宋诗点点头,然后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地道:“还有夏华!抓住他后,我定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都是他,害得我宋家落到了这步田地!害得我在这个鬼地方当个低级军官!只有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泄我心头之恨!” “放心,你会得偿所愿的。”哱承宠呵呵笑道,“这些明兵都是新兵吧?” 宋诗再次点点头:“都是从河西逃难来被临时招募入伍的,灵州城里没人认识他们。” “那就好!”哱承宠眼中寒光一闪,对他的部下们命令道,“杀光他们!把尸体扔进山谷!换上他们的衣甲冒充他们混入灵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