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注定不顺的官路
分别之际,众人都有点伤感,夏华取出他定制的五枚小玉器分送给卢泰五人,作为一种标志。这五枚小玉器做得一模一样,工艺水平极高,精雕细琢、栩栩如生,都是一朵被荷叶包裹着的含苞欲放的荷花,夏华自己也有一枚。 玉、荷,都是君子的象征,荷也代表着夏华的姓氏,因为他正是这个集体的“带头大哥”。 “诸位,不管身处何地、过了多久,不要忘了我们的初心、使命和共同的理想。”夏华微笑道。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卢泰、杨江、刘时俊、胡世赏、袁可立都神色庄严郑重无比。 送走卢泰和杨江后,留在京城的夏华、袁可立、刘时俊、胡世赏开始各忙各的,袁可立三人在翰林院正式上班,夏华忙着收拾新家和搬家、到处买书然后托明华镖局寄运给秦夫子、写《射雕英雄传》…又派唐仁槟和简熙佳返回一趟忠州,把绘秋、绽冬、杨氏、杨青、丹儿、萍儿接来京城,同时或主动或被动地参加一些应酬,结识了越来越多的新朋友。 夏华毕竟是状元、准驸马,虽然“仕途黯淡”、“利用价值较低”,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结交他的,基本上是同届的进士,比如南京人焦竑、江西人吴道南、浙江人陶望龄、上海人董其昌、福建人蔡献臣、江西人朱吾弼、广东人黄流芳、湖北人郝敬、山西人王纪、江苏人王士骐、江苏人陈幼学、浙江人吴宝秀等,个个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才子,在这其中,焦竑、吴道南、陶望龄本是历史上这届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但他们却被夏华、孙承宗、袁可立给顶替了。倒不是说焦竑三人无才,而是夏华三人的才学更符合万历帝此时的胃口和需求。焦竑是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吴道南是著名的学者、诗人,陶望龄也是著名的学者、诗人,但万历帝此时要的不是文学家、思想家、学者、诗人,而是战略家、军事家、政略家、经济学家、理财学家。皇帝的喜好和朝廷的政策大方向变了,无数人的命运自然也被改变了。 四月上旬,夏华总算等来了好消息:他可以去翰林院上班了。 这个结果是万历帝跟申首辅、杨尚书等一帮朝臣扯皮了十几天扯出来的,申首辅是反对夏华正式入职翰林院的,他的理由非常坚实:驸马不能担任实权官职,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岂能违反?根本原因是他已经知道“夏华在会试殿试考卷里提出了一系列激烈激进的国策并且甚得万历帝青睐”,如果夏华得到万历帝重用并掌握实权,原本安安稳稳的大明朝就要被这对臭味相投的君臣俩搅得天下大乱了,所以,必须把夏华这个“未来的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襁褓里。杨尚书身为吏部的一把-手,对申首辅向来是“夫唱妇随”,自然赞同申首辅。 万历帝没有退缩,他“义正辞严地为夏华据理力争”,声称祖制虽然不可违反,但有时出现特例也可破例,夏华是新科状元、国家良才,如果就此把他打入冷宫,岂不是浪费人才?唐朝的那个状元驸马郑颢还能当官呢,最终官拜兵部侍郎、河南尹,我大明朝难道不如唐朝? 其实,所谓“祖制”在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政-治正确,是用来维护自身利益、打击别人、给别人扣帽子的工具。就说潞王朱翊镠的婚礼,根据朱元璋当年制定的《大明会典》规定“亲王定亲礼物,金不得超过五十两,珍珠不得超过十两”,但朱翊镠的婚礼却用掉了近四万两金子、珊瑚和珍珠两万四千多颗等等等,这简直就是把《大明会典》、“祖制”当成擦屁股纸,但又如何?那场严重违反祖制的婚礼照样举行了。 在万历帝的“偏袒庇护”下,夏华总算可以去翰林院上班了,但这个艰难的开头已注定他接下来的官路不会好走。话说自嘉靖朝后期徐阶得势后,以内阁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便开始在大明朝的中枢权力机构里稳稳地占据主导地位,他们分走了相当大的皇权,使得国家实权不再被皇帝一人独占,皇帝说的话不再是金科玉律,就连皇帝本人都要越来越受到文官集团制约,文官集团已经能跟皇帝角力叫板。 历史上的万历帝为什么近三十年不上朝呢?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这得先从万历帝小时候开始说起,跟绝大多数皇帝一样,万历帝当皇帝时是没有爹的——这是废话,老皇帝不驾崩,新皇帝又如何登基?这就注定非开国之君的皇帝都是没爹的孩子——万历帝当皇帝时只有十虚岁、九实岁,很显然,这么小的皇帝是不具备掌控皇权统治国家的能力和条件的,所以,他一开始是在别人的辅佐帮助下当皇帝的,主要有三个人,一是首辅张居正,二是他的生母李太后,三是大太监冯保。 张首辅、李太后、冯保虽然都有多多少少的缺点,但都不是坏人,张首辅不用说,一代名臣,能力没话说,李太后也是贤良淑德、深明大义,冯保虽是太监,但他却为人忠厚明理,堪称政治家,并且他不但是政治家,还是书法家和音乐家。此三人也不搞什么阴谋诡计争权夺利之类的东西,都把心思放在万历帝身上,有此三人尽心尽力,万历帝当皇帝后的前十年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操心,“万历中兴”的大好局面就是在这十年里被开创出来的。 然而,张首辅、李太后、冯保正是因为都对万历帝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成为一代明君,所以都对他很严格,继而不可避免地有点“揠苗助长”,因为万历帝在当皇帝时是没有爹的,管教他的张首辅承担了一个亦师亦父的角色,对他的教育大事既呕心沥血也十分严格,严格到了严厉的地步,身为臣子的他如果觉得万历帝做的不对,轻者劈头大声呵斥,重者用板子打手心,李太后“望子成龙”心切,她看到张首辅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对他十分欣赏和尊敬,不管张首辅做什么,她都全力支持,张首辅搞的万历新政和“张居正改革”之所以取得累累成果,离不开李太后的支持,李太后对“万历中兴”的开创也是功不可没的。 眼见张首辅管治这么大的国家都是小菜一碟,何况管个孩子?所以,李太后非常放心地把管教万历帝的事都交给了他,从来不护犊子,还全力配合张首辅,当万历帝在张首辅那里受了委屈想要在娘亲这里获得安慰时,得到的却只有更严厉的呵斥和罚跪的命令,当万历帝对娘亲撒娇赌气耍性子时,得到的是“看我不把这事告诉张首辅”的恐吓,至于冯保,则是在旁一唱一和,还专门紧盯着万历帝随时去给张首辅、李太后打小报告,导致万历帝小时候终日活得战战兢兢。最严重的一次是万历八年某天,万历帝喝醉酒闹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冯保立刻打小报告给李太后,李太后怒气冲冲地扬言要废黜了万历帝,另立万历帝同母弟弟潞王为新君,直把万历帝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哭泣哀求忏悔多时才让李太后气消。事后,万历帝身边一大批他宠信的太监都被张首辅、冯保或撤职或驱逐了。这种类似的事还有很多。——所以万历帝当初化名马三公子时曾对夏华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人”。 张首辅、李太后、冯保对万历帝的态度跟天下绝大部分父母长辈一样,“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呀”,并且他们三人关系紧密,互相不勾心斗角,而是结为同盟,联手“对付”万历帝,对万历帝来说,外有张首辅,内有冯保,上面还有一个李太后,这个铁三角把他管得死死的,可想而知,他们三人既是万历帝成长的三大依靠,也是压在万历帝头上让他喘不过气的三座大山。另外,张首辅和冯保虽然都不是坏人,但是,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多年的大权独揽、治国的成功、获得的崇高威望和声誉让张首辅也有些得意忘形,曾说出“我非相,乃摄也”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意思是我其实不是宰相,而是摄政(王)。冯保也仗着张首辅、李太后的信任,对万历帝越来越有恃无恐、缺乏尊重,先后做出不少让万历帝愤恨记仇的事,比如在负责永宁公主朱尧媖的婚事时把朱尧媖当成“货物”进行“拍卖”从而大肆收取贿赂。 万历十年即西元1582年,张首辅病逝,当了十年有名无实的皇帝的万历帝一下子翻身农奴把歌唱,三角形的结构是最稳定的,原本把他管得死死的铁三角缺掉了一角,另外两角自然也随之断裂,他彻底地自由了。小时候,万历帝对张首辅和冯保是又敬重又惧怕又信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点点滴滴的积累以及一直压抑着的青春叛逆期、积怨情绪的反弹,他对张首辅和冯保转为了怀疑和怨恨,他越来越感到憋屈:我已经成年了,为什么还管着我?我可是皇帝,你们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甚至骑在我头上?这个天下,到底谁说了算?我难道连我自己的事都不能做主吗?在万历帝心里,曾被他多次感激和称赞“先生大功,朕说不尽”的张首辅俨然就是大权独揽、目无尊长的当代霍光,只不过死得早而已,于是,张首辅一死,他立刻对其秋后算账,曾被他一口一个亲热的“大伴”的冯保也没被他放过,被贬去了南京,全家被削去官籍,其弟冯佑、其侄冯邦宁都死在了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