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在汉口这座城里，眼泪掉得最多的除了一个吴岩，还有另一个人，一个为情所困被情所扰的女人——沈晗。 　　 自从偶然间见到自己失踪长达六年的心上人之后的这几日，她一直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里，脑海里无时不刻萦绕着他那张帅气的脸庞、矫健的身姿乃至一颦一笑，回想着年少时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欢乐时光。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但思维这个东西往往不受你控制，不想反而愈发地去想。 　　 这日下班回到家里，看着空落落一个人的家，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再也经受不住思念的折磨，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径往民意路。远远地看见“潇晗全科诊疗所”的招牌，她眼里的泪就禁不住滚滚而落，想象着心上人在那扇门里给患者看病开处方，她多么想自己也成为他的一名患者，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说也不干，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可她做不到啊，没有得到组织的许可，她连那扇门也不得踏入，想看他一眼都是奢望。 　　 夜幕徐徐降临，她坐在“潇晗全科诊疗所”斜对面约五十米的一家咖啡厅里，眼睛一眨不眨地遥望着那方，心里切切盼着出现一个奇迹，她的心上人偶或出门透口气伸个懒腰，自己便可见上他一面了。 　　 桌上的咖啡凉透了，她续上一杯，又凉了，又续上一杯，可心上人的身影跟她躲猫猫似的始终没有出现。 　　 “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她的对面。 　　 “不可以。”她想也不想看都不看一眼对方断然道。 　　 “美丽的小姐，我看你一个人……”对方仍在坚持。 　　 沈晗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票子压在咖啡杯下面，猝然起身走出咖啡厅，被打扰的渴望和回忆不再美好。 　　 彷徨于街头，她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突然看见一间电话亭，她毅然走了进去，毫不犹豫地拿起话筒，打给了林亦名，即使明知犯错误，她也必须得见他一面说出自己的诉求。 　　 林亦名一听出她擤鼻子的嗓音，便问她在哪里，她阴冷地说：“一个你不愿看到我出现的地方。” 　　 林亦名告诉她那附近有个叫清莲的小公园便挂了电话。 　　 沈晗愣了一下。嘴里喃喃着，“清莲”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下一秒明白过来，林亦名一定偷偷来过“潇晗全科诊疗所”附近。 　　 清莲公园的确很小，一座小山包下一片小湖，因夏季湖里生长着各色莲花而取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儿。时下尚在春季里，月光下的湖水里只见得着一簇簇的飘萍，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味道，倒让沈晗联想到自己的爱情就彷如眼前的飘萍一样，去向何方无从知晓。 　　 一想到这里，眼里的泪不由又流了下来。 　　 “你现在是不是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身侧蓦然想起林亦名的声音。 　　 “老林，你骂我吧，狠狠地骂。”转过身来的沈晗低垂着脑袋。 　　 “我为什么要骂你？”今晚的林亦名，声音都变得格外地温柔了。 　　 “因为我违反了纪律呀。”一听他这声音，沈晗抬起了头，蓄着泪的眼里也顿时有了灵气。 　　 “也算也不算。”林亦名玩起了幽默。 　　 “听不懂。”沈晗噘起了嘴。 　　 “因为我也年轻过呀，自然体会得到你当下的心情，但不许有下回了。” 　　 “你恋爱过？”沈晗的表情相当的惊讶。 　　 “什么话？” 　　 “我以为你已全然献身给革命事业了。” 　　 “现在的确。但革命初期我是有过一段爱情的，后来分开了，就再也没见过对方，至今生死两茫茫。”林亦名的用词颇有些哀伤，表情却极漠然，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你编的吧，有意敲打我？”沈晗听出味儿来了。 　　 “事情是真的，敲打你也是真的。其实现在的你应该是心安的……” 　　 向林亦名逼近一步的沈晗打断他道：“你让我怎么心安？六年不见的时光，四年失去消息的折磨，你最清楚我是怎么过过来的，现在却要我在这种可望不可即的状态里做到心安，你做一个我试试？” 　　 被她逼得倒退一步的林亦名颇有些无奈道：“至少你知道他还活着，至少你还是见到了他，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你还想要求多少？” 　　 沈晗耍性子道：“我要恋爱，我要我爱的人，我要过一个正常女人应该有的生活……” 　　 “你是不是还要生一大堆娃娃，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林亦名朝她逼近一步。“别做梦了吧，除非你退出革命队伍。你做得到吗？” 　　 “我……怎么可能？”沈晗被他逼得后退一步。“但革命者就不应该有爱情吗？” 　　 “爱情！”林亦名仰面向天一声轻叹。“谁都渴盼，我也想啊，但至少现阶段的残酷现实不允许啊！你的情况是个特例，我也请示了南方局，得到的反馈是，凌潇那一批从延安回来的同志大都牺牲了，尚活着的分配到了各地，短时间内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对凌潇进行审查基本不可能。可是……” 　　 “可是什么？”见他欲言却止，沈晗追着问。 　　 “现阶段我们最缺乏的就是像凌潇这类在延安这个革命的摇篮里接受过系统学习和培训的人才，若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荒废了，会否是我们的一大损失？”林亦名自问亦是问沈晗。 　　 “所以呢？”沈晗沉黯的眸底乍然绽放出无限希冀的光彩。 　　 “小鬼头，”林亦名宠溺地嗔一声，“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我决定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说的真的假的？”沈晗的身体竟然晃动了一下，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我几时骗过你？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都做得到。”激动得几近难以自持的沈晗立刻表态道。 　　 “听好了。”林亦名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是。”沈晗绷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