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梁尚乾不过是做做样子,与他并排坐着的廖显达仍是伸手将茶缸抓在手里,权当是给他个台阶:“他已经认错了,跟一个孩子怄什么气。” 坐在一边单人沙发上的周纲堂起了身向吴岩招着手打着圆场说:“小吴,过来坐这儿,今儿你是主讲人,跟我们大伙儿说说怎么回事。” 吴岩摇摇头说:“我就站这儿说,况且主讲人不是我,而是林亦名。” 大家都不由得一愣,这哪跟哪呀。 谁知吴岩也跟着一愣,扣扣后脑勺后说:“抱歉,我还没从昨天的情境里走出来。” 周纲堂便道:“这么说,你昨天混进了讲座现场?” 吴岩点了点说:“我昨天一进去,就发现台上的演讲人看着有些面熟,脑子一时短了路,硬是没把他跟林亦名联想到一块儿。可就在这时,却又发现了另一张熟面孔,你们猜是谁?” 站他身边的老潘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少卖关子。 还原本性的吴岩却嬉笑着说:“想必你们谁也猜不着,竟然是大名鼎鼎深居简出的军令部次长尚之霖!” 这颗爆雷够可以的,炸得一屋子除沈晗之外的所有人瞠目结舌。廖显达频频摇头感慨道:“原以为只是来了个搞情报的某位**级人物,却没想到会是尚之霖亲自出马了,他可是这许多年鲜少离川的啊,能有啥事惊动到他千里迢迢跑汉口来了?” 梁尚乾斥道:“你管他呢,少打岔。” 吴岩接着说:“当时我也寻思着呢。就在这时,身边有人在悄声议论,说从演讲者明显带有鼓舞煽动意味的话里,这人恐怕是共字号。这一下我便醒了恍,马上把演讲者和周副主任找人画的那幅人面画像联系上了,在脑子里比对了一下,八九不离十正是武汉地下党一号头目林亦名。过了一会儿,外面打起来了,中止了演讲的林亦名指挥一众听讲者有序撤离,我刚一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女人当面而立,吓得我差点尿了——廖处,你猜她是谁?” 既然点名让廖显达猜,他眼珠子一转立刻道:“莫非是小文文敏?” 吴岩冲他打了个响指:“没错,正是她,当年曾在你手下干过。好家伙,她趁我一愣神的功夫,纤手一挥,冲过来俩人把我往当中一夹,接着一顶头套把我脑袋一蒙就蒙到了一个黑暗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走啊走,终于停了下来时,他们把我的头套给摘了,我这才发现被他们带进了一个地道里——准确说,是防空洞里的一个小泥屋里。接下去的事你们应该猜得着了。文敏那娘们对我好一通审讯,要我交代混进演讲现场是否图谋不轨,是要杀演讲者还是尚副部长。我只能硬咬着就是一般的执行任务,纯粹是奉上峰之命来弄清楚是哪方面的人在5号楼举办反日讲座。也许是我反日两个字触怒了那娘们,一个正反手扇得我眼冒金星,破口大骂我是汉奸卖国贼什么的。可怜我吴某还从没被人扇过耳光,今儿竟栽在一个小娘们的手里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后来文敏竟然威胁我给她当内线,否则死在地道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 “那你是答应她了?”周纲堂忽然阴阴问道。 一屋子的人虽对周纲堂的别有用心颇不满,却又同时想从吴岩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是人都有好奇心。 “谁答应了?你以为我……”吴岩嘴边的“像你”还没说出口,梁尚乾一声断喝。“闭嘴!说你自己的事。” “本来嘛,人家好不容易虎口脱身,他还冤枉我。”吴岩犟了一嘴。“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反应得过来,就瞟了她一眼,他娘的扬手又是一个大耳刮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把扭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做下一步的动作,旁边的俩人把我扑倒在地,那娘们猛一顿拳脚相加,直到打累了就把我扔那儿了。昏昏沉沉趴了好一会儿,我寻思着得想法子逃啊,即便不被那娘们打死也得折磨死,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迈开腿,洞口对面一张脸望着我冷冷笑着,那时已经是中午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理会我,反正没事,我就在脑子里使劲演绎尚之霖怎会跑来听一个**份子的演讲的,但怎么想也想不通,太诡异了。大约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文敏又过来了一趟,好言好语劝我做她的线人,讲了一大通弃暗投明悔过自新才有出路的道理。我当时既不能跟她硬扛,何苦自讨苦吃,又不能顺着她,就只能一声不吭任她唾沫横飞。到最后她只得发恨点子(武汉话,发狠)扔下一句‘你就死这儿吧’悻悻然走人。” 说到这里,吴岩喘了口气,梁尚乾把面前的茶缸朝他这边推了推,栗梅忙端了过来递到吴岩手里。他喝了两大口继续“编”:“那时觉着自己是个快要死的人了,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甚至想到过若是文敏再来劝降,不妨假意答应了她,先保全了这条小命再说。可是直到下半夜,她却一直没露面。又饥又渴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我以为我最后的时刻来临了,也确实有人朝这边走来。没想到却是尚之霖一干人从洞口经过,忽听文敏在问尚之霖怎么处理我。顿时吓得我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人都傻了。很显然,地面上的日本人撤了,他们这是准备上去了,忽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来。讲真,这时我的腿肚子已不受我控制地哆嗦起来。可万没想到,尚之霖却返身走了回来,就站在洞口要我带句话给老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从吴岩脸上移开望向梁尚乾。 “说下去。”眸光一闪的梁尚乾冷冷道。 “我不敢说。” “有什么你不敢的。说——!”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尚有归途。” 短短十二个字,其内涵之深分量之重,压得室内除沈晗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