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市井作家曾在他的一篇文章里写到:中国最美的晚景不是夕阳西下的瑰丽,不是倦鸟归林的啁啾,也不是孩童们嬉戏追逐的身影,而是城市和乡村千千万万家烟囱里袅袅升腾弥漫于空中的炊烟。 这日傍晚,顶替牺牲的小冉来华文书店当店员的巧英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炊烟升起后的不一会儿,厨房内外就开始弥漫着菜肴的香味。 她到来的这几天,白天黑夜近距离的跟林亦名在一起,方深刻体会到他工作与生活的艰难。他那一张让日伪特工们熟记的面孔,让他几乎整天都只能待在书店的二楼,偶尔业务不熟的巧英有请教他之处,偷偷摸摸在楼下露个脸便慌慌忙忙往楼上跑,跟个小偷似的。且自小冉牺牲后的这几天,他又开始变得略有些神思恍惚起来,每当巧英担忧地看他一眼时,他便自我调侃,我在想事情呢。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要说巧英不心疼那是假的,却拿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去安慰他。 刚才四点多钟的时候,老高打来一个电话说他饭点的时候会来一趟,巧英便准备了两个下酒菜,一个炒花生米,一个溜肥肠,待老高来后哥俩小酌两杯,若是能让老高宽解一下林亦名郁结的心情那再好不过了。 拍好黄瓜做最后一个紫菜蛋花汤时,老高来了,在后门口嚷了声“我来了,”巧英应了他一声“就好了。” 晚餐时间,店里一般没什么人,巧英在柜台后面靠近后门口的地方支了张小方桌,这个角度能看清楚街面上的光景。她把几样菜摆上去后,冲楼上喊了一嗓“下来吃饭了,老高,柜子里有瓶酒你带下来,”然后去厨房端汤。 再过来把汤碗放下时,林亦名和老高已经喝上了,三钱一盅的小酒杯,拿老高的话来说,千杯不醉,两个人的酒量也都还可以,巧英丝毫不担心。 老高喝下两杯后对林亦名说:“童康辉那边的消息是昨晚特高课和特工总部的大搜捕属于一次报复**,起因并非黄岭山弹药库……” “那会是因为啥?”林亦名不解。 “昨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上面有则短消息,安宁号客轮于随州地段爆炸翻沉,是中统干的,但为什么干翻它,他却不知道,是受命于重庆方面派来的一位特派员,上面估计有一个中队的小鬼子,全都玩完了。” “一个中队的鬼子较之黄岭山弹药库孰轻孰重?” “不能这么比的。” “当然是弹药库重啰。”巧英拿过老高的酒一口干了插了一嘴。 “这回军统的损失最大,两个交通站三个联络工作站被端了,中统也被端了三个,我们的损失相对要小得多,就二组的工作站被起获了。” “一个都不应该有,我们再也经不起了。”说着这话的林亦名眼里闪过一道痛楚。 “是,以后尽量做得更隐蔽些。但是……”老高的话被巧英轻轻的一声“嘘”打断。 门口进来一个看似女人的人,一身朴素的衣裤,脸上戴着口罩,一条围巾把整个头部都裹了进去,都四月天了,这副打扮看上去就让人生疑。 巧英和老高互换了个眼神朝女人走过去,一见外面下起了雨,以为这女人是来避雨的,遂招呼她走进来一些,正准备返身时,女人忽然开口道:“这位小姐,能给我口饭吃吗?” 巧英愣了愣,原来是个要饭的,连忙说没问题你等着,走到桌子边盛了碗饭夹了几筷子菜放碗里,还特意把自己坐着的小凳带上走回女人身旁把饭碗递到她的手上再将凳子放到地上,让女人坐着吃。女人说了声“谢谢”坐了下来,背转过身体取口罩时瞧了巧英一眼,巧英识趣地做了个你吃的手势,走回林亦名身边,见他一直盯着女人看,遂用脚尖蹭了他一下,林亦名忙收回了目光。 可没过一会儿,巧英看到林亦名的眼睛又朝那个女人瞄去,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一个要饭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盯着不放的,遂朝女人那方看过去,却发现那女人并没在吃饭,而是低着头两边的肩膀似在微微颤抖着,她正感觉纳闷时,却见林亦名站了起来,略有些迟疑地朝女人走去,老高忙也起身跟在了他身后,以防不测。 待林亦名走到女人身后打量了一眼,绕过她身侧准备到她身前时,女人突然把手里的碗放在了地上,匆匆戴好口罩的同时用双手蒙住了脸,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但见林亦名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你吗?小晗,是你吗?” 女人猛然起身一把抱住了他,一颗头埋在他肩头上哭得就要断过气去:“你,你要是再认不出我,我,我就跑街上去让车子把我撞死得了。” 林亦名颤声道:“原谅我小晗,太意外了,且你以前都是穿旗袍的,让我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快就认得出是你呀!” 巧英和老高俱都惊呆了——什么情况? 仰面一叹的林亦名抚了把女人的头发,一手撑开她对巧英说:“巧英,你把她扶楼上去。” 巧英连忙跑了过来,搀着女人朝楼梯上走去。 林亦名接着对老高说:“你马上通知一组的何组长带一个小组的人过来看着周围。” 往外面看了一眼的老高匆匆问道:“怎么回事?” 林亦名表情酸楚地说:“她,她她……就是一星期前报纸上登的被日本人枪决了的我们的那位同志!” 目瞪口呆的老高“啊”的一声,忙跑了出去,事涉机密的电话一般都在外面打。 林亦名一个人在店堂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同时频频用右手手指敲打着脑门。 从楼上走了下来的巧英,看到林亦名那副热泪盈眶的模样,轻轻对他说:“她好像好多天都没睡觉似的,一上去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摆放了一张供临时小憩的钢丝床。 林亦名喟然而叹,她这是到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