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均认为廖显达所说不无道理之际,梁尚乾伸手将他搡远了些,用略带鄙视的眼神斜睨着他道:“你要跟我抬杠是吧?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战场上的胜负是以死亡率来框定的吗?” 一句话怼得廖显达哑口无言。 何智猷连忙奉承道:“主任说的极是,况且林亦名尚在追捕中,若果真落了网,他可是输到家了,且等消息吧。” 被梁尚乾逼得在众人面前输了先手的廖显达起了气,发狠道:“你们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的,敢不敢跟老子赌一把。” 梁尚乾亦起了劲道:“赌什么?” 恰在这时,下班的铃声响了,一颗心早已不在这儿的沈晗将手里的《全唐诗》放到梁尚乾的办公室上,嘴里嗔一句“三个人加起来都快快一百五十了,无聊不无聊啊”率先朝门口走去。 刚才梁尚乾和廖显达、何智猷三人以及桜子关于输家赢家的话,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何智猷那句“林亦名尚在追捕中”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朵里,她一整天担心的结也在这里。 回到家,她无心做饭,打了个电话给附近的一个小吃店,让送一碗小馄饨。小馄饨吃过后,天也黑了下来,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实在呆不下去又不得不呆下去。她要等消息,等林亦名尚安好的消息,眼睛一直盯着电话,还曾两次拿起话筒试听,生怕它突然坏了。几次她按捺不住想拨打华文书店的电话,数度拿起又放下。她并非忌惮着纪律,而是出于一种防范措施的考虑,被人追索到她这部电话。时间一分一秒滴答着过去,都快八点了,林亦名若是安全的,他怎么着也该有个电话来呀。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铃蓦地响了,她扑过去一把抓起话筒,传来的却是一个在今日之前她迫切想听到现在却无所谓的声音。 “是我。” “凌潇?” “觉得很意外吗?” 心里略略一惊的沈晗立马调整好情绪:“我以为你还要多挣扎几日呢。” “方便见个面吗?” 沈晗内心里极不想赴这个约,却又不得不赴,遂将了他一军:“若还是昨日般之乎者也敷衍我,这一面不见也罢。” “你变了。” “你看,又来了吧。” “我若说是想你了,你见也不见?” “想见,但若仍是昨日那般光景,我难受,你也不好过。” “那……我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但可以依据你我间的谈话深度或透露一二,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来吗?” 凌潇这一声极尽温柔的“你来吗,”沈晗的一颗心一下便化了。 清莲公园?没想到凌潇把两个人之间的约会也选择在了这里,好像“潇晗全科诊疗所”附近也只有这么个较为私密点的地方了。 可当她一走进清莲公园时,却发现来的不只是凌潇一个人,林悦然和蔡玲也来了。见她到了,三个人迎了上来。 心中略微不快的沈晗看着林悦然和蔡玲有意问道:“你俩怎么也来了?” 林悦然答得倒快:“怕你俩吵起来了呀。” 沈晗紧接一句:“你们不开门做生意吗?” 林悦然简洁答道:“这事比较重要。” 挽着他的蔡玲于是说:“看来你是嫌我和悦然当了你俩的电灯泡了,也罢,悦然,走哇。” 他俩刚一走开,凌潇便挨近沈晗歉意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沈晗立马怼回去:“不该吗?” “我也生我自己的气。”凌潇自我转圜了一句,轻挽了她沿湖畔小路默默走着。 见他半晌不开口,心情不佳的沈晗催了一声:“你倒是说话呀。” 半转过身体看着她的凌潇艰难地开了口:“有些事我想先弄明白了,可以先问你两个问题吗?” 沈晗讽道:“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痛快点,说。” 重又迈开了步子的凌潇低着头说:“如果你觉得冒犯了你或会影响到你什么,你可以不回答。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什么意思?” “曾经的热血青年。” “那曾经的你呢?” “现在是我问你答。” 曾经——?沈晗扬起了脑袋看着空中的一轮明月。战前,她和凌潇是在某个激进组织的一个读书会里相识相知的,组织者之一便是如今的武汉地下党负责人林亦名,他那激扬文字的时事演讲感染和激励了读书会所有的各界青年,亦成为他们崇拜的榜样。一九三八年春夏交替时节,日本人逼近汉口,在汉口地下党的组织和号召下,读书会的会员们有的上了前线冲锋陷阵杀鬼子,有的被有序地安排去了重庆大后方,更多的则如凌潇和林悦然们辗转去了延安,他们无愧于热血青年这个伟大而激昂的称谓。可是自己呢? 在凌潇期待的目光中,沈晗只能拿当年母亲的病危当自己的挡箭牌:“你是成心要刺激我打击我吗?明知道……” “我指的是思想上的而非行为上。”凌潇紧盯这个问题不放。 “抱歉,自母亲去世后,孤苦伶仃的我要吃饭要生活,曾经的热血冷了,去了政府部门谋了份差事养活自己。你满意了吗?”沈晗一副负气之态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打探你的私生活。而是……你后来和柳老师(林亦名)还有联系吗?”一接触到实际问题,凌潇仍是一副萎缩之态。 “你要不问,我几乎想不起他来了。你们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他还见过几次,日本人打进来后就再也没见着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沈晗极自然地问。 凌潇再一次停了下来看着沈晗,犹疑了一会儿才说:“四零年底,我和悦然一批人是分配回汉口的,柳老师是我们的联系人,我们回来是接受他的领导的。后来……后来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这是沈晗最为关切的。 躲开她期待与热切目光的凌潇转过身去,她一把又将他拽了回来,却被他那苦不堪言的扭曲表情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