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沈晗都“活”在一种焦灼不安的提心吊胆中。早上给梁尚乾送茶退出他的办公室后，她立在她办公室的窗口前，看到的先是反谍科然后是行动处的一个队继而是行动处全员出动，如此大的一个阵仗皆因林亦名的一个引蛇出洞计划所触发。 　　 很显然，林亦名的计划正在实施中，他或预计到了这样的局面，但他预计到了由此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了吗？此事一旦有了桜子的介入和主导，日本人注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林亦名说服了军中统参与到他的这个计划中来，就凭他们那点人手如何与特高课甚或宪兵团相抗衡？ 　　 看着桜子把吴岩带在身边走了，她极想知道桜子是如何布局的，至少自己心中有点数不至于一个人呆在这里盲目而惶惶然地担惊受怕。她推开门都准备上楼探听消息了，半道上又把脚收了回来，担心被梁尚乾那个老特务给看出端倪来，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过。 　　 下午两点钟过后，到了给梁尚乾读唐诗宋词的时间，她仍迟疑着不敢上去，直到栗梅进来说，梁尚乾一上午没见到你的人都有些着急了，快去吧。 　　 梁尚乾怎会恋上了唐诗宋词的呢？这概因沈晗自己“惹祸上身。”以前梁尚乾老是让栗梅给他念经书的，有一日，沈晗开玩笑问他这些尼玛玛尼的你听进去了吗？梁尚乾略有些懵懂地说，确实没听出什么名堂来，就好像催眠似的让你进入到一个缥缈的空间里去了。 　　 沈晗取笑他就是这么糊弄自己也糊弄别人的呀。 　　 梁尚乾亦笑了说，整天没事总得找个什么把这无聊的时间度过去吧。 　　 沈晗遂说，那不如读些唐诗宋词什么的，既长知识又提高了境界。 　　 梁尚乾略有些撒娇道，那除非你念给我听。 　　 这一念就念上瘾了，每日里早晨处理完公务和午间小憩后他非得来上这么一段时间。 　　 办公室里除了梁尚乾别无他人，他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膝盖上搁着《全唐诗》，眼睛瞄着窗外不知何处，沈晗便知，他的心思并不在诗词上，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沈晗拿过《全唐诗》，翻到昨日读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读着读着，沈晗竟于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情感和心事给代入了进去，当读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时竟至哽咽出声。 　　 梁尚乾一下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到她脸上：“怎么了？” 　　 她些微地抹了把泪：“女人嘛，难免会把自己带到那种意境里去。” 　　 “勾起了你的前尘往事？”梁尚乾探询道。 　　 “年少时谁没个懵懂情事？好像好远好远了啊！”沈晗索性不避讳道。 　　 “我就没有。”梁尚乾似有些赌气道。 　　 “有的，不过无形罢了。” 　　 “什么意思？” 　　 “哪个姑娘漂亮你敢说你没多看几眼？” 　　 “这个呀，那倒是。要是遇上像你这样的，眼珠子只怕都望得掉地上了。” 　　 此时，门“砰”的一声被人给撞开了，却是那无法无天的吴岩，故意绷着张脸糗道：“我们在前方卖命，你俩却在这儿打情骂俏，这世道也太不公了。” 　　 “你发的哪门子神经，竟敢跟老子……”梁尚乾骂出口的话半道上收了回来，概因桜子和何智猷出现在了吴岩的身后，很明显，他们不是一道上来的，桜子的脸色不大好，与早上出门时判若两人。 　　 这个时候，沈晗走也可不走也行，与早上不同的是，这个时候没有机密公务可言，她选择了不走。 　　 “怎么？没给我带回期待的好消息？”梁尚乾以一种平淡的语气来了句暗讽。 　　 看了桜子一眼的何智猷说：“我们低估了林亦名……” 　　 “不，不是我们，而是我个人，”上前一步的桜子主动揽责，“是我轻看了林亦名，妄自尊大甚至越俎代庖……” 　　 “这个不是问题，”梁尚乾打断她，“我想要知道的是，周纲堂和林亦名两个人如何。” 　　 何智猷说：“周副主任安好，只是情绪有些波动把自己关他那屋了。林亦名尚在全力追捕中，我们已封锁了整个江岸区域。” 　　 点了点头的梁尚乾说：“甚好，但不宜抱过高的期望，林亦名在江岸片区的群众基础甚为雄厚。伤亡情况如何？” 　　 “尚在清理统计中……” 　　 桜子打断了何智猷说：“主任要的恐怕不是具体数字，而是……一个词汇：两败俱伤，一个没有胜者也没有输家的结局，我是唯一的输家。” 　　 “你有失误吗？”梁尚乾似乎试图予她以某种安抚。 　　 “……似乎没有。”桜子想了想领了他的情。 　　 “林亦名呢？” 　　 “他……也有。” 　　 不由得沈晗心里一惊。 　　 “这就对了，他是有机会除掉周纲堂的，但他太过谨慎太过周全或者称之为太贪了，他的整个计划若仅围绕着周纲堂一个人，现在的周纲堂应该是死尸一具了。”梁尚乾一针见血点明了林亦名今日之战所犯下的最大的错。 　　 “主任说的极是。”桜子赞同道：“他似乎在里面掺杂了报复的情绪导致某种不该有的失策。” 　　 “他是布局者，你是破局者，从这个意义上讲，你是赢者，他是输家。”梁尚乾给出了最终的定义。 　　 “老大，你何时学会转拣好听的说了？”一个怪腔怪调响起在门口，大家循声望去，廖显达斜倚在门上。“你的这个观点可有失偏颇哟。” 　　 “廖处长请讲，桜子洗耳恭听。”桜子面向了他。 　　 “想听？” 　　 “是的。” 　　 “轰的一声巨响，一整车的……皇军全部玩完。林亦名手里若有一名兵工专家，地雷布的若高级些，估计宪兵团就没剩几个了。现场战损统计出来了，死亡率为八十二比三十七，括号，我方八十二。老梁，你仍认为林亦名是输家吗？”廖显达以一种挑衅的姿态笔直走到梁尚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