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回家的路上，只要想着青石巷的家里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董妈妈、樊伯、秀儿以及热菜热饭在等着自己，吴岩的心情便呈现出一种放飞状态，而今天的他却沉重得连踩车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路慢悠悠地踩着车子一进入青石巷，路边正玩耍着的几个小屁伢同往天一样嘴里纷纷喊着“岩哥，岩哥”朝他冲了过来，腿快的一个纵身跳上了单车的后座，嘴里“驾”的一声，后面跟了一串嘻嘻哈哈的小屁伢，还是往天的味道。 　　 但，家里的那三个亲人也会是这般的吗？吴岩心虚的这么想着，远远看见樊伯蹲在地上修着车子，而秀儿的杂货前却没有了董妈妈和秀儿以往边择菜边等着他的身影，他心里不由一冷，朝后座上的小屁伢喊了一嗓“滚下去，”小屁伢咯咯笑着滚了下去，吴岩也一个翻身“滚”了下来，推着单车走到樊伯身后叫了声“樊伯。” 　　 可今天的樊伯仿佛耳背了一般，身形一动也不动也不吭一声，他难堪地叹了一声，朝家里走去。快到门口了，屋里居然大白天罕见地亮着灯，他心里不由得一颤，脚下顿了顿，便听见里面传来董妈妈的声音：“把车子就放到外边。” 　　 他乖乖地把单车顺墙边一放，踟蹰着走到门口，但见董妈妈坐在八仙桌的一端，秀儿则坐在她身侧正恭候他的“大驾光临，”而堂屋**的地上摆放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令他胆颤心惊的大号行李袋，这是欲将他逐出这个家门的信号啊！ 　　 失去了往天潇洒风趣精神头的吴岩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走到董妈妈和秀儿的面前，跟个待审的犯人毫无二致。 　　 “东西秀儿都跟你收拾好了，从今天起你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走吧。”董妈妈的开场白直截了当。 　　 吴岩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走，我不想再看见你。”颤着声的董妈妈拍了桌子一记。 　　 “姆妈，我走了以后哪个来照顾你？”吴岩哽咽道。 　　 “喂，你搞清楚了，这几年到底是你在照顾董妈妈还是董妈妈在照顾你？是哪个每天热菜热饭的在伺候你？了不起就多交了几个饭钱。从今往后董妈妈就和我们吃一锅饭了，再也用不倒你假惺惺地替远新哥尽孝道了。”秀儿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免得被人看见扫了吴岩的面子。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吴岩的心顷刻间碎了一地。 　　 “那要我么样看？每天假模假式地夹倒个破公文包去上班，原来是给日本人当汉奸当走狗当帮凶，对付残害我们中国人，你还是个人吗？前几天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远新哥，你跟远新哥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让人恶心，快点趁早跟我滚回到你那个日本婆娘的身边去。”秀儿的一颗心刀割般呜咽着。 　　 “滚，滚，快些滚，再不滚我一把火把这个房子点了，滚滚滚！”董妈妈顿着脚一连声地喊着令吴岩心如刀绞的“滚”字。 　　 此时此刻的吴岩深知，再多呆哪怕一秒，将会迫使自己忍不住道出自己“汉奸走狗”背后的隐情，他是多么不忍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三个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亲人啊！ 　　 “姆妈，你老人家一定要保重啊！”泪流满面的吴岩朝董妈妈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董妈妈和秀儿难过地背转身去，吴岩一把抓起地上的两个行李袋冲出门外，声后传来董妈妈连连跺着脚的哀嚎声“造孽啊造孽啊！” 　　 此时若用急急如丧家之犬来形容逃离青石巷的吴岩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但也的确较为恰当。单车后座上驮着两个大行李袋的他一奔出青石巷，便给老潘去了个电话，让他马上立刻来青石巷口接他。 　　 开着车快速赶来的老潘远远便看见吴岩一脸颓丧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感觉好生奇怪，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模样呀，再看他的单车后座上那两个行李袋，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今儿一天都没露个好脸色，原来梗在这儿呢。 　　 所以一下车他便调侃他一句：“你这是准备逃荒啊还是去哪出差？” 　　 吴岩自然没给他个好脸色，老潘遂帮着他把行李袋扔进车子后座把单车放进后备箱，发动车后问他去哪，吴岩没好气地怼他一句：“我叫你来还能去哪呀。” 　　 老潘吹了声欢快的口哨：“看来你小子是被老太太扫地出门了，为的个啥呀？” 　　 吴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不想说。 　　 快到地头了，老潘问他吃饭了没，他不耐烦地回了句，吃个屁呀。 　　 “要不找家馆子喝两杯？” 　　 “要喝也只能去你家喝。” 　　 “行。脑子还没坏掉。” 　　 老潘在家跟前找了家菜馆叫了几个菜让送家里。到家后，老潘预备去搬行李，吴岩没让，让他明天赶个早先送他去宁安胡同182号。 　　 老潘不由问了他一句，真打算在那安营扎寨了，吴岩摇摇头说不知道。 　　 进屋后，吴岩摸起老潘茶几上的烟便抽了起来，呛了几口后逐渐适应了。以前他也抽烟的，自从搬到董妈妈那后便戒了，老太太有轻微的肺气肿，闻不得烟味。老潘陪着他抽了两支后，菜馆的伙计把酒和菜送来了。老潘满上两杯，各自一抽而尽，再满上一杯，却伸手压住了杯口。 　　 “说说吧，你知道我受不得憋的。” 　　 吴岩一把打脱他的手：“看都看见了有什么可说的，被老太太一顿臭骂给撵出来了。” 　　 “总得有个由头吧。老太太慈祥，你又那么孝顺，没道理呀。” 　　 “她和秀儿今儿一早看见我和桜子小姐呆一块儿了。” 　　 “这又怎么了，她还上过你家呢。” 　　 “桜子穿着军装，就早上辛维方端中统‘茗馨轩’那会儿。” 　　 “懂了，这个女人憋着坏呢。”老潘终于明白过来了。“但她又为的什么呢？就为让老太太把你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