桜子玩味地笑了说：“吴桑，你是我见过颇有心机的人当中最有心机的那一个，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吴岩亦笑着说：“桜子小姐谬赞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有时候特别是在上司面前，我是否得藏着点。” 　　 “你藏了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桜子乘势而上。 　　 “你想采取某个手段或措施阻遏时下各大厂矿方兴未艾的护厂护矿行为，但实在对不起，这个对策即便我想得出，也不会对你说出来。”吴岩隐晦道。 　　 “哦？为何？”桜子似乎愈发感兴趣了。 　　 “因为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汉口人，无意做这座城市的罪人。” 　　 “若我非要你说呢？” 　　 “那你这就是以上压下了。” 　　 “权当是这么回事吧，那你是说呢还是不说？” 　　 吴岩遂畅怀一笑道：“你挺直接，那我也只得非说不可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无非一条，对这些重点厂矿采取军事管制的非常手段。” 　　 桜子遂也笑着说：“你挺明白的嘛。” 　　 “但是，”吴岩的语气直转而下，“这样做，会大量地牵制你们现有的兵力。如这般动辄上千数千人的大型厂矿，驻扎兵力至少一个中队，你有吗？” 　　 “对呀，”桜子似做了个颇无奈的手势，“这就是问题的核心。帝国战局至此，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战线拉得过长，兵力不足乃至出现当下捉襟见肘的局面。有关炼狱计划你听说了吧……”她有意停顿了下来。 　　 “沈晗被捕当日曾有所提及，但具体内容谁又知呢？”桜子之所以向他提及炼狱计划，不过是想放一颗试探卫星，不曾想他应对得滴水不漏。 　　 “不妨跟你透露一点，某日帝国军队若出于战略考量而撤离汉口，将对这座城市的重点基础设施和大型厂矿予以彻底摧毁使之陷于瘫痪状态。这几日我就在反复考虑你刚才这个问题，果真到了那一日，真正执行起来，我们会否面临一个力所不逮的局面。” 　　 “力所不逮，这个词好，不得不佩服桜子小姐对汉文化的透彻研究，比我运用得还要娴熟。”吴岩不是捧她，而是出于真心夸赞，亦基于两个人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到此告一段落，没得往下聊的了，转移一下话题。 　　 房门被人敲响，裕子上前打开门，谁也没料到出现在门口的竟是小林翻译官。 　　 “你怎么来了？” 　　 “怎么会是你？”吴岩和桜子几乎同时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手里拿着一个红色请柬的小林走了进来开着玩笑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了一个信差，”然后走到桜子面前将请柬双手奉上：“明日上午司令部长官将给坂相忝课长颁发帝国荣誉勋章，他晚上个人举办一个小型的庆功酒宴，特派我过来给谷川处长送请柬。” 　　 接过请柬的桜子举着请柬对着窗外照了照不无嘲讽道：“果然用了些心思，请柬做得精美无比，那就拜请小林君转告他，届时我一定出席。吴桑，替我送送小林翻译官。” 　　 她此举并非针对小林个人，而是对坂相忝的一种蔑视。 　　 吴岩依言起身送小林，裕子随后把门关上了对桜子说：“姐，刚才您和吴桑的对话太精秒了，给我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我就在想啊，你俩若是一对儿，简直就是天生的绝配。” 　　 未料桜子却嗤之以鼻道：“怎么可能，他可是我最大的敌人。” 　　 裕子瘪了瘪嘴说：“那您如何解释他于珞珈山舍身救您的行为？还有数日前沁心茶楼面对那帮恶人他那般护着咱俩？” 　　 桜子似愣了愣摇摇头说：“无法解释，或许只是一个优质男人的本能反应罢。” 　　 桜子口中的“优质男”吴岩送小林下楼的路上随口问了他一句“近来过得可好”的客套话，小林深叹一口气说：“你也看到了，我已然沦落到替坂相忝课长跑腿打杂的份上了，就连山田那小子也开始学着使唤起我来了。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就是我小林今日的真实写照呀！” 　　 吴岩又是顺口一句：“要不现在去喝两杯消愁解闷？”他下午约了文敏，哪有那个时间。 　　 幸得小林摇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不行啊，等会儿我要去机场接两个从本土飞来的专家，下次吧。” 　　 俩人来到小林开来的车前，吴岩陪着他到驾驶席旁，绕过车头时，觑眼看见仪表盘上放着一本簇新的日文版《水利工程概论》，脑子里不由灵光一闪：接专家？《水利工程概论》？两厢一结合，这里面莫不是有啥奥秘？ 　　 送走小林，吴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想过来想过去，有种感觉，小林要接的专家或许就是水利专家，那本《水利工程概论》很能说明问题，他一个远离本土的战时翻译官怎么就啃起水利工程方面的书来了？预备战败后回国考学不成。 　　 这时的吴岩极想打个电话联络上林亦名，他是学水利的，或许能从中窥出一二，可自己下午约了文敏没这个时间，但这个情况务必得告知于他。 　　 午饭后，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个把小时，养足了精神的吴岩开上他的雪佛兰顶着骄阳去赴他和文敏的灵山之约。 　　 出门没多久，有辆福特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吴岩不由得想，这个跟踪者可真够执着的，这大热的天也不怕中了暑，想跟就跟着吧，吴岩不快不慢地开着他的车。 　　 约一小时后，隆鑫棉纺厂在望，距它不远之处，矗立着海拔二百余公尺的灵山。 　　 车子驶近棉纺厂大门，被门口俩戴着红袖章的工人给拦下了，欲查看他的相关证件，他正从公文包里掏证时，棉纺厂保卫科长老关过来了，抬手削了一下查看证件那人的脑壳申斥道：“长眼睛就晓得看女人哪，没看见是吴科长吗？放人。” 　　 吴岩朝他挥挥手把车子开进厂区停车位停下，老关跟了过来，吴岩从副驾座上拿起两条烟扔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