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什么破路烂路臭路,把老……我早上吃进去的牛肉面颠得都快吐出来了。”车子刚一驶上汉阳郊外开往蔡甸镇的烂泥路,老潘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亏他想起车里坐着梁尚乾,不敢当他面自称老子。 “凭这条烂泥巴路,就该把那些个搜刮民脂民膏不管老百姓死活的当地贪官污吏给拉出来毙了。”司机小贺也罕见地发表了他的宏论。身为司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坑坑洼洼的烂泥巴路。 “若非二八年(民国年)章老于莲花湖畔结庐隐居出资修过这条路,你们连骂的资格都没有。闭嘴吧。”闭着眼的梁尚乾实在忍受不了二人的聒噪。 “为甚?”直肠子的老潘没转过弯来。 “你跑不了这条路哇,笨蛋!”同样忍受不了的吴岩逮住机会揶揄道。 “去你个球!”老潘嘴里虽然发泄般骂着,一对眼睛却警觉地扫视着前方人和物。这样的一段烂路,一旦遭遇伏击,速度提不起来,逃都没处逃。 此时前、后卫车上的两侧分别有两名护卫将身体探出车外,目光如雷达般扫视着前方与道路两边,手里提着卡宾枪,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姿态。 车队驶过一段长长的至少二十度的斜坡后,路面渐渐变得平坦宽敞了些,前方不远将驶入蔡甸镇中心,所谓的面子工程还是应该有的。 车队拐过一道弯,即将进入莲花湖的领地,先遣组发来已抵达莲花湖一切正常的呼叫。 蔡甸镇以盛产莲藕名扬省内外,而莲花湖产的莲藕则是优中之选。过了挖藕季节的莲花湖,一片黑褐色的淤泥之上杵着几许蔫头耷脑的莲梗,一派苍凉景色。 章澍焘先生的别院建在莲花湖北侧湖畔的一片树林间,几间平层瓦舍掩映于深幽之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章府的管家、梁尚乾称之为葛叔的一名中年男子在府前的小路顶头接着了梁尚乾。 “葛叔,这一向可好?”梁尚乾对这名管家极为客气。 “好好,大家都好。章老在客厅内擎等着您呢。请吧。”葛叔做出一个邀请手势。大冷的天穿一身单衫单裤,一副不亢不卑的姿态,一看即非等闲之辈。 老潘等护卫护送梁尚乾到达别院门口后,随即撤下去查看周边情形,作为梁尚乾随身副官兼翻译官的吴岩则伴着他走进前院。 前院不大约百余平米,一条宽约两米的鹅暖石铺就的小路在两侧略显颓败的矮树丛间形成一个夹道,路尽头是个约十余平米的水池子,**竖着一座喷溅着水花的假山,颇为典型的农舍院落风格,绕过假山便一眼可见章府客厅内的情景。 客厅**,一位披着齐肩花白长发的花甲老者正手持一本厚厚的线装书背对门口在一边踱着步一边轻声朗读,似已进入一种忘我境界,浑然不觉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老爷,梁将军到了。”走到他身后的葛叔声音轻柔地提示着,唯恐惊着了他似的。 仍似被惊到的花甲老者身体微微一颤倏然一下转过身来:一袭棉袍加身,颔下蓄着一缕尺半花白长髯,一派闲云野鹤风范,此翁便是前武汉国民政府主掌政务的国民党元老级人物章澍焘。 蓦然见到一脸恭谨之态望着他的梁尚乾,他似乎愕了一愕,方从所读诗词的意境里走了出来,胸腔内旋即爆发一阵朗朗大笑,将手里的书放在身边的几上,一边做出拥抱的姿势向梁尚乾走来,一边呵呵道:“梁将军,请恕老朽瞧书瞧得忘情了,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则个。快快请坐,还有小哥你别傻愣着呀。老葛,看茶。” 今日的场合,哪有小人物吴岩的座呀,待章澍焘和梁尚乾坐下后,他规规矩矩地侧立于梁尚乾身后。章澍焘是长沙人,梁尚乾的一口湘西话他大致还听得懂,但也不能说得太快。 在章澍焘和梁尚乾之间一阵“您这向可好”,“你可安好”的寒暄声中,突然有了尿意的吴岩不好意思地问同样侧立于章澍焘身后的管家,哪里可如厕,这一路颠得憋不住了。 孰料章澍焘被他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这就该怨你这条路跑得少了,缺乏锻炼。” 羞得满面通红的吴岩随着管家如厕回来,偌大的客厅里竟没了章澍焘和梁尚乾的身影。错愕之际,管家指了指一侧的书房,吴岩方醒过神来,这俩又关起门来密谈去了。 如此诡异的情景在去年中秋节之前从未发生过。去年中秋节之日,章澍焘和梁尚乾聊得兴起话题涉及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苏德之间的战事,章澍焘突然征求吴岩的意见。 “小哥,老朽想与梁将军单独聊一会儿,可否?” 吴岩慌忙道:“您老就别折煞小的了,尽管可劲地聊。”他边说着边欲向门外走,却被章澍焘挥手止住,指向书房那方说:“你就呆在这里可劲地吃可劲地喝,咱哥俩去那儿聊。” 这俩避着自己自然是聊些私密的事儿,但会是怎样的私密呢?难不成章澍焘欲策反梁尚乾?这两年里,**和军中统三方时不时找上梁尚乾做这方面的工作,均被其坚辞,莫非这章澍焘有着非凡的本事令梁尚乾折服,一而再再而三? 此际书房里的俩人均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章澍焘的目光颇有深意地注视着梁尚乾,这位则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一改在客厅的和颜悦色,章澍焘一脸端肃,开场白也颇为庄重。 “你来老朽颇为欣慰。记得过年你就来过一次,不过因有友人在侧,不便深谈。短短十数日你再度造访寒舍,想来其意不言自明。那么我们就接着中秋之夜的话题往下谈如何?” 梁尚乾一副谦和之态恭谨地说:“一切听先生的。” “很好。”章澍焘捋了一把颔下胡须,仰起脸面作思索状。“上次说到苏德间的战事,苏联人于去岁收复了境内被德国人占领的全部领土之后,旋即将战线推移到境外,发起了对德国人的战略大反攻,老朽大胆推测,此将预示着二战同盟国的倾覆性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