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纲堂从窗口前转过身来时,吴岩竟有些怀疑人生了,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一副悲伤着自己悲伤的面孔,与他先前下楼时的那番情态和装束反差也太大了,这便让吴岩满腔的怒火没处发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伤心人,此处套用一句东北话,这咋整? 仓促之下,他只得换了一副调侃的口吻道:“哟,这么快就把证据给销毁了。” 已经换回正常装扮的周纲堂极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快说,问罪还是讨伐?” 既然他单刀直入,吴岩也就没什么客气好讲了:“怎么的,当街公然杀人还杀出理来了?” 周纲堂诡辩道:“我必须要纠正你的这个指控,是对方欲对我下手,我属于被迫反击,所以就不存在公然二字。” “那你是承认自己杀人了?” “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但你是第一个动手的。” “我的初衷是要给他一个警告。”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你发出了杀人的信号。” “你要这样理解,我无话可说。” “那就是了。但我就有些搞不懂了,杀一个自己要杀的人,应该是一件快意恩仇的事情,可瞧你现在的这副表情,不像啊,似乎有点类似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味道。”既然打上门了,吴岩自然不想他好过。 仿佛愣了一愣之后的周纲堂叹口气说:“有些事你不懂的。况且不是我要杀谁,而是南京地下党派了俩人来杀我。死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叫宗昊。” “另一个呢?”听出点味道的吴岩禁不住问。 猛然间,周纲堂似醒悟过来了,当即反诘道:“你这是审我呢?好像还轮不着你吧?” 吴岩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说:“但也好像还沾点边。你知道的,我管着治安这一块呢。” 似乎被他这种轻俏的语气给激怒的周纲堂略有些着恼了:“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啊,竟然打上门来兴师问罪!” 吴岩一声冷哼道:“问罪不敢,但你的人公然杀人后竟然大摇大摆回到这儿,你还不如干脆叫他们敲着锣打着鼓向世人公然宣示,规划二局就是特工总部。” “那是他日本人的事,与我何干?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竟然向我发难。”周纲堂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缠下去便要撕破脸皮了,吴岩遂就坡下驴向周纲堂弯了弯腰说:“既如此我就没得可说的了,算是小的得罪您了,我走人便是。” “等等,此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吗?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未曾想周纲堂却不想这般放过他。“你不审我,我倒想审审你了。” “嗬,你的报复心倒挺大的。”吴岩搬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好像我没什么你可审的吧。” “自然有的,”周纲堂亦坐了下来,“否则我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那你就可劲地审,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岩索性翘起了二郎腿。 “给我把脚放下。”周纲堂岂容他放肆地喝了一声。 吴岩老老实实地放下了脚,资格面前他只能服软。 不曾想,周纲堂自己却翘起了二郎腿,用这种符合自己身份的气势压迫着吴岩问道:“还记得你我初相识那一天吗?” 吴岩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状:“初相识?记起来了,应该是差不多半个月前富华大饭店误打误撞那回事了。那我和你就属于不打不相识了,对吧?” “误打误撞?我却以为是你全身而退使出的一妙招。说说吧,这里面有些什么样的弯弯绕,越详细越好。”周纲堂猎隼般的目光死死盯进吴岩的双瞳里,人会撒谎而眼睛不会。 “又来了。”焉知吴岩索性把自己的一张脸向他凑过去。“我已经对特高课的坂相忝和总部监察室的说过八百遍了,详细得不能再详细了,你想要找他们要去,颠来倒去就是那些个弱智的问题,吴某我耐不得这个烦了。况且,我的周副主任大人,在这儿,在特工总部这地儿,还真轮不到你对我行使审查权。请恕小的不奉陪了,告辞。” “等一下,我还有话呢……” “对不起,周副主任,下回吧,今儿个的气氛有些不对路,走了。”说罢,吴岩抬屁股走人,到这份上了无须给周纲堂留一丁点儿面子。此际的他放下这番话走人,并非他心虚,而是他来此的目的部分地达到了。 一直以来,吴岩就想找机会深度接触一下周纲堂。记得有位哲人这么说过,要了解和掌握某个人的思维逻辑和行为逻辑,近距离接触是不二选择,这里面包含行为接触和语言交流。 这就是今天吴岩找周纲堂的茬的初衷。可走出周纲堂的办公室后,他却略有些恍惚,此行似乎有一定的收获,又似乎什么也没得到。 走廊里除了大教室那儿的那仨小日本,安静得没人般。 吴岩便朝楼下走去,不曾想梁尚乾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露出老潘的一张脸,伸手朝他招呼着。他走进去一瞧,嘿,梁尚乾、廖显达、沈晗和栗梅都在。 他随口一句玩笑:“哟,都在呢,怎么?那位周副主任刚审完我,你们接着审?” 廖显达诧异道:“不是你气势汹汹打上门去要办他吗,怎么成他审你了?” 吴岩悻悻然道:“事是这么回事,那几个小日本杀了人不加掩饰直接就回这儿了,这不等于向世人昭告规划二局是日本人地盘吗?我找周副主任也是想让他教教他那几个日本保镖,懂点儿规矩。可进去一看,他却糗着一张伤心伤肝的脸,我还能拿他怎么着?到头来,他竟跟我算起了富华大饭店那笔旧账,真是上门找打讨了个大大的没趣。” 老潘幸灾乐祸道:“你凭什么打上门去?显摆你有多么的正义感?刚才怎么叫你都叫不回头,活该!” 坐沙发上的梁尚乾思忖着说:“那依你所讲,周纲堂今日杀的应该是他**内的一个旧人,内心或许尚有些不忍,但又为何把人弄成那样,这就着实让人颇费思量了。” 不止他,便是满屋子的人均是一副困惑的表情,包括吴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