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雅和宗昊在煞费心思地研究周纲堂,周纲堂又何尝不在研究偶尔发现的宗昊。但他并非有心要这么做,而是基于一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考虑,谁的命不是命。他自信以自己行踪飘忽行事诡秘的作派,区区一个宗昊若想追蹑到自己的行踪,纯属白日做梦。 这天下午四点,因要去一趟位于太康路的特务机关,几百米的路,周纲堂忽然想起宝贝儿子昨天吵吵着要玩具,而他所在这条街的街口有家百货店,一时兴起的他就决定走着过去,沿街逛逛权当放松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神经。 临下楼时,他给自己简单化了个装,戴上一副看去高度近视的眼镜,唇上粘了八字胡,头戴一顶鸭舌帽,一路从三楼下到一楼,竟少有人认出他来,惟有在值班室轮值的机要室的一名副主任似乎认出了他,半信半信地嗫嚅出一句“是周副主任您哪,差点没认出来。” 周纲堂信步由缰地一路观赏着沿街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路漫步走着,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自由的感觉真好啊。走过端阳二路前面就是百货店了,周纲堂迈下马路牙子时不经意往端阳二路路口里望过去,一双脚差点因意外看到一个人而停了下来:数步之遥,宗昊正在仰面探视着一幢三层商厦的顶层。虽然他戴着一顶将帽檐压得极低的礼帽,但周纲堂一眼便将他认了个透。身形,还是身形,共事多年即便他化成灰,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形似已烙进灵魂深处了。 脚下并未作停留的周纲堂继续往前走着,心里却已然明白,宗昊此举意在寻觅一处绝佳的狙击点。想法不错,但若要对一辆高速行驶中的车辆内行刺目标形成足够精确的致命打击,确保率却极难达标。首先一,必须确定目标中人在车内的位置;二,即便命中,还须确定目标是否死亡,否则刺杀的实际意义何在? 这是宗昊情急间病急乱投医吗?当然不是,而是在预谋或权衡某几种刺杀方案择优中的某一个选项。 宗昊啊或我的亲姐呀,你们这是非要置我于死地吗?别人这么做或可理解,可姐呀,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真下得了这个辣手吗? 一想到这里,周纲堂的眼眶不由湿了。 连续几天,或上午或下午,周纲堂均在特工总部这条街的某一路段发现过宗昊的踪迹,很显然,他们要在近期对自己下手了。可是有一点让他很是不解,除了一个宗昊,整条街上并未出现武汉地下党的某一个或某几个人的踪迹。 难道是宗昊和自己的亲姐欲单独对自己动手?这也太自不量力了吧?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他俩来了有一段日子了,或对武汉地下党方面迟迟没有动静产生了某种不满,在心中复仇的种子日渐一日疯长的情形下,任谁也耐受不了这段长长而无为的煎熬时光。 那就来吧,快快做个了断也罢。 这天上午本是个寻常的上午,却发生了一件并不寻常且令周纲堂感到窝火糟心的事,和另一件他欲为之找到一个发泄口的事。 九点钟左右他来到特工总部大楼天台,手持望远镜满大街去搜寻宗昊的踪迹。这几天宗昊持续不断流连于这条街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尽管对其的执着不屑一顾,周纲堂仍欲了解其动向,小心无大错,攸关性命大意不得。 镜头很快如愿捕捉到了宗昊的身影,一双眼睛贼一般四处滴溜溜转着,你还没拿定主意吗?周纲堂在心里讽了他一句,耳畔忽然听到楼梯那儿有人上来的脚步声,转身一看,竟然是电讯处处长鲁建斌,他怎么跑这儿来了?但在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纸电文时才明白过来,且给了他一种不祥之感。 鲁建斌见周纲堂手里拿着一架望远镜,随口说了句:“周副主任在这儿居高临下看风景呢。” 这一次,周纲堂并未忌讳自己手里的望远镜被人看见而产生做贼似的难堪感觉,倒也应了那句“做贼的第一次难免心慌,第二次乃至N次后便习以为常”的俗话,他甚至举起手里的望远镜微笑着稍微改动了卞之琳那首著名《断章》里的句子说:“我站在天台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天台下看我。鲁处长,您找我?” 鲁建斌要大上周纲堂几岁,所以他用了“您”这个尊称。而鲁建斌则扬了扬手里的电稿纸客套道:“周副主任您就别跟我客气了。何处长给您来了份绝密电文,按规定我要亲自呈送到收受电文的人手里。我去了秘书室,他们说您可能在这,我就找来了。” 周纲堂接过他手里的电稿纸,确是何智猷来的,电文不长,大意是在孝感蹲守三日,并未发现林亦名一行的踪迹,请示下一步是继续还是撤。 闹出这么大一动静的行动,竟然会以一种铩羽而归的结局草草收场,无论是日本人或正看笑话的梁尚乾那儿都不好交代,更是对他爆棚的自信心一大打击,他强抑着内心深深的失落感,稍稍思量后对鲁建斌说:“何处长的行动并未取得预期的成效想撤呢,那就烦请鲁处长回他一字——撤。” “好的。”鲁建斌转身欲去,却被周纲堂叫住。“鲁处长,如果方便的话,中午咱俩吃个便饭聊聊如何?这些日子本想登门拜访的,可惜一直穷忙没顾上,今儿可否赏脸?” “周副主任太客气了,不存在方便与否,只是……”鲁建斌做出一副为难状,“小姨子今天从武昌过来,已经约了中午会一面,要不……” 这简直就是一个极为明显且拙劣的借口,**裸的藐视,周纲堂心里因何智猷的来电而压抑着的一团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极不耐烦地冲鲁建斌挥了挥手:“那就改日,你去吧。”连尊称都省了。 鲁建斌走后,周纲堂在天台上烦躁地来回踱着步,若寻不到一处宣泄的出口,他感觉自己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