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不久，东北已然成为小鬼子的占领区，尽管事变冲突已经长达二十个月，人们感觉这还只是序幕。 　　 这一切对于中国人来说，重要的不是1931年9月18日晚上，而是未来的道路，所以活跃在白山黑水的义勇军和无数流入关内的东北难民，依旧吸引着全国民众的目光，在广袤的黑土地，他们是另外一条河流。 　　 当东北抗日义勇军将领马占山、苏炳文等先后由苏联取道欧洲回国抵沪，受到上海民众的热烈欢迎。 　　 上海商会、地方协会、总工会、市民联合会、东北义勇军后援会等200多个团体召开“上海市各团体欢迎抗日英雄大会”。 　　 会上，马将军、苏将军等东北义勇军高级将领均发表演讲，报告抗日经过，大家共诉爱国之心、商讨救国大业。 　　 马将军在演讲中动情地说∶“烽烟未远，英魂永萦。前年9月19日，由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署名的布告，在沈阳等地大街小巷四处张贴。该布告颠倒黑白，掩盖事实真相，胡说其罪恶行径是‘负保护铁路之重责，拥护其既得之利’，并威吓东北民众说‘万勿出疑惧逃逸之举，偿有对我军行动欲加妨害者，本军毫无所看过，必出断乎处置。’‘九·一八’是日本侵华的序幕，我们很可能最终会陷入某种长期的不稳定对抗，这与其说是日本人的‘东亚共荣’，不如说是中国人的溃烂创口。我们热爱和平，但和平求不来、跪不来、哭不来，鸦片战争后的世纪屈辱早已证明，乞和式外交只能换来失败再失败。” 　　 在演讲中马将军特别提到其部收到上海各界捐款140余万元，并表示衷心感谢。 　　 马将军的这个致谢，却让听众大为震惊，各界舆论哗然，感叹时间真是最严苛无情的主考官，总是在人们还未得出满意的答案时，就悄然收取才写了一半的答卷。 　　 因为知情人的传闻中，上海民众的捐款数额有二、三千万元，而马将军只收到了区区140万余元！这其间的巨大差距，一下子让“民不可欺”的舆情发酵。 　　 愤怒像野火在上京沪媒体上蔓延，《时代日报》、《东方日报》、《明星日报》、《大晶报》等联合发布了《为唤起各界注意并贡献清查抗日义捐意见启事》。 　　 联合启事声称：各界人士义捐总数达二三千万元，马将军到沪时声称只收得140余万元，呼吁组织抗日义捐民众共同清查委员会，并动员民众检举揭发捐款中的可疑之事。 　　 同日，沪市商会、总工会、律师公会、会计师公会等十余团体也发起了“上海各界清查救国捐款委员会”，专门负责清查捐款。 　　 又致电南京**党部行政院、司法院、监察院，要求政府令上海特区法院监察处彻查后援会收支爱国捐款账目，电报称： 　　 窃查，海内外各埠援助东北义勇军者，总数当不下二、三千万元之巨。近据东北义勇军主要部队所公布收到之捐款帐目看，与捐款总额相差何止什九。夫义勇军喋血国门，固为当时国家一线命脉，沂系令之侵吞盗取捐款者，又何异乎断送国家之罪人？属会等均合法民众团体，则对于捐自民众之款项当有清查之责，是以共同组织联合委员会，从事于清查事宜。虽然民众团体之清查仅足以表示社会之义愤，社会之制裁，犹未发挥国家纲纪，国法之权威也。且焉以同属民众团体，故其权能殊鲜，收效自亦有限。补助之道，唯有于厉行社会制裁外，同时仰赖国家发挥其绝对之权威，厉行司法之彻查也。 　　 上海各界民众要求查明真相的拳拳之心，溢于言表，这让市商会副会长王之鳌心里不住打鼓，本来涉及捐款、钱财之事，最容易受到苛责，而他插手商会经办的捐款账目既不公开透明，又不清晰，烂布包钉子――包不住的，自然畏惧社会监督。 　　 王之鳌的不安，媚娘看在眼里，暗暗好笑，讥他是豆芽长一房高――还是菜。 　　 媚娘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要把水搅浑，他们就如狗看星星，知道个啥稀稠？” 　　 王之鳌问：“这水咋搅得浑呢？” 　　 媚娘说：“他们不是想查捐款流到何处吗？什么东北义勇军后援会、上海东北难民救济会、东北难民救济协会、救济东北难民游艺会、上海地方维持会救济组、上海地方维持会救国捐等社团都经手转汇过钱款，你认为他们很清白？就没有徇私舞弊行为？” 　　 王之鳌坏笑起来，对媚娘说：“这个法子好，中国人最讨厌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用‘贪腐’二字把水搅浑，清查会来了，也不过是下雨天打麦子，难收场的。我看先整老朱和老潘，把他二人当作丢进公厕里的炸弹，激起公愤(粪)，我自岿然不动矣。” 　　 媚娘笑道：“习惯是人第二天性，你一贯是麻子回府，坑人到家。当然老朱和老潘对帝国而言，的确是鱼里的刺，酱里的蛆，小视不得。我们流言所指，不敢说不是事实，可事实的真相，可能永远不被发现，让市民带着正义去讨伐二人，即使有人还原真相，却无力改变结局。” 　　 王之鳌和媚娘想搞臭的老朱和老潘，都是在专业领域和政界之中享有极大声誉之人。 　　 老朱是指朱庆澜将军，曾任四川巡警道，第三十三混成协协统，旋升陆军第十七镇统制，特给陆军副都统衔编练新军，辛亥武昌起义，他响应革命，被推为军政府副都督，民国元年任黑龙江督署参谋长，次年10月后改任护军使兼署民政长、巡按使、黑龙江省将军。 　　 张勋复辟，他首先通电声讨，民国11年，应张作霖之邀，重返东北，任东北特区行政长官兼中东铁路护路军司令，积极维护国家主权，将铁路沿线俄人所占100多万亩土地全部收回。 　　 此后长期从事慈善救济与抗日救亡事业，为赈灾奔走呼号，不辞劳瘁，有人作诗赞曰： 　　 不从浊世说功名，宦海何如慧海清。 　　 灾域穷黎筹急振，义仓家法廓常平。 　　 性禾善米宣三德，移粟分囷慰众生。 　　 有脚阳春经过处，仁风翔洽惬舆情。 　　 "九·一八"事变后，他联络各界人士，组织辽吉黑热民众抗日后援会，自任会长，积极募款支持东北义勇军，次年，小鬼子进攻上海，他又向国内外募捐，并承担宣传、医疗、运输等工作，支持十九路军抗日，被日本人视作眼中钉。 　　 老潘是指潘序伦先生，自小聪慧过人，但恃才傲物使他的人生之旅颇多波折，先是在上海浦东中学参与交"白卷"被开除，投考南京军官学校后又退出军籍，到镇江中学当了教师，却因校长变动被辞。 　　 在家乡闲住的潘先生，百无聊赖之际，经常出入于乡间财窟赌博，输掉了祖传大部分田产，妻子储氏每次扯着他的衣襟不让出门，但他总是绝裾夺门而出。 　　 以赌博打发时间的潘先生因为一个同学的一句话而幡然醒悟。 　　 除夕之夜，同学周君回家过年，告诉潘先生说，自己任小学教员多年，觉得学识缺乏，没有前途，想去法国"勤工俭学"。 　　 此番话让潘先生彻夜难眠，大年初一天刚破晓，潘先生急不可耐地唤醒妻子，向她保证从此不再赌博闲荡，如有机会，要同周君一起出国留学。 　　 在国外求学的时候，潘先生也是很刻苦的，他住的屋子里除了床就是一张写字台，连炉子都没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潘先生分秒必争，刻苦学习。 　　 潘先生学成归国后，创办了后来改称立信会计事务所的潘序伦会计师事务所，担任国民政府主计处主计官，当时上海慈善团体的大部分抗日捐款账目审核，便由他及他主持的立信会计师事务所承担。 　　 王之鳌和媚娘头挨头密谋，王之鳌的手不自觉地放到媚娘腿上，媚娘并不拒绝，两人正要入巷，媚娘警觉，觉察到窗外有轻巧裙摆带着幽香飘然而过，带着雪落下枝头的窸窣声。 　　 媚娘起身推门察看，一个少女身影闪进王之鳌女儿闺房，房门随之轻掩。 　　 媚娘笑道：“王家有女初长成，真是一株‘阿菊’佳苗。” 　　 王之鳌不知“阿菊”为何物，媚娘以日本帝国“樱花代表大众、**象征皇室”为由，夸王之鳌爱女冶容身有贵族气质，让王之鳌听得心花怒放。 　　 媚娘和王之鳌密谋后，几家报社连篇累牍跟踪报道市民对抗日救国捐款去向的质疑，矛头直指朱老将军和潘先生，暗示两人狼狈为奸，利用东北抗日义勇军后援会的名义侵吞大笔捐款，谋一时之利，造万世之劫，亵渎了广大民众的爱国热情。 　　 在任何一个奇特事件里面，大多数时候，公众看到的都只是一部分而已，如同冰山一角，更多的事实被埋藏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下面，不为人们所知，这为别有用心的人将愤怒之火引向他们想要的地方提供了便利。 　　 朱老将军和潘先生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许多造谣中伤者风捉影，无中生有，并以四处造谣，唯恐天下太平，他们无意间就成了他们批判的对象，感到很冤枉，也很愤怒。 　　 朱、潘二人面对社会舆论的指责和揭发，不得不要求南京当局“指派公正大员彻底密核，公布结果，以昭大信”。 　　 二人又在《申报》上公开发布启事，声明：“他方捐马之款，有无多少，非朱某所知，就朱某经收者无不照转，有银行汇单及收据可查。为欲维持一般社会及个人职业上之信用起见，自始即力主清查，以昭实在”。 　　 朱老将军和潘先生的苦恼和困扰，彭明章深表同情，他和朱老将军共过事，当时政见不甚相同，但朱老将军——当年的蜀省副都督，他的一句话“做人，人品为先才能为次；做事，明理为先勤奋为次。”，彭明章是举双手赞同的。 　　 潘先生一生倡导“信以立志，信以守身，信以处世，信以待人，毋忘立信，当必有诚。”，人品自然毋庸置疑，森丰源和茂鑫源两家商行，都不约而同聘请了潘先生会计事务所的会计。 　　 高澎对父亲说：“无风不起浪，没人会无缘无故造谣，原因肯定是朱老将军和潘先生在某些地方损坏了某方的利益，对方为了拉他们下台，破坏别人对他们的印象，降低别人对他们的信任，从生活工作各个方面打击他们，拉他们下台，让他们难受，说白了是打击报复。” 　　 彭明章说：“看来他们得罪的不是某个人，而是……” 　　 “除了小鬼子使坏，还会是谁？”彭开济抢着说。 　　 “不要妄下结论，更不要随意评论对错，而要学会拨开迷雾看本质的能力。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人人、不是处处都充满公平正义。也许是小鬼子不错，但勾结小鬼子造谣中伤的中国人更可恶。”彭明章说。 　　 “不是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真理！找到主要造谣者，弄清楚造谣者的目的，我们可以针对谣言做些相对应的工作，还朱老将军和潘先生他们一个清白。”高澎也说。 　　 “唉呀，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让你们搞的复复杂杂。”彭开济嘟哝道，借故欲走，他对潘先生颇有好感，因潘先生对日本“满铁”公司有独到的见解，与他敬佩的原子云校历史教员许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潘先生认为： 　　 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俄国战败。日本霸占了俄国在中国东北建设的中东铁路的南线。 　　 攫取了巨大利益的日本政府决定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模式，建立“满铁”。 　　 “满铁”开业后，其总裁后藤新平就制定了以铁路为中心，以大连为基地的“满铁”事业经营发展方针，强调“满铁”“担负主持满洲殖民政策之实际责任”。 　　 “满铁”其实是日本侵华最大的机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均有参与。 　　 实际上“满铁”就是不穿军装的侵略军,九一八事变的枪声一响，“满铁”就迅速为日本关东军打开运输方便之门，调度装甲列车配合关东军行动，使日军具有调动部队的高度机动性，为侵占东北赢得了时间。 　　 同时，“满铁”还是侵华日军的“超级后勤部”，为日军解决宿营问题，提供医疗救护，对日军伤病员进行慰问。 　　 侵略和掠夺是“满铁”一切活动的动机和目的。 　　 “由国家发起提议而创立的官办公司”“是假公司之名，行机关之实”“代替经营满洲”……无论“满铁”如何将自己“包装”为企业，其把经营铁路作为手段，为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服务的罪恶本质难以改变。 　　 “听说王之鳌利用商会副会长之职，挪用了几笔抗日捐款，为什么他能风平浪静置身于事外？”高澎随口一问，留下彭开济的脚步。 　　 茂鑫源商行先以经营中坝清香园特色酱油为主，兼营山海杂货、茶叶纸张，品种由少到多，逐渐发展，经营品种达数百种，产地涉及十几个省、市和地区。 　　 彭明章在郭蕙风的建议下，更新了全部设备，扩大营业面积，翻修和改建了二层楼房，增加了客室、食堂、宿舍和仓库。 　　 茂鑫源随着店容店貌的大为改观，经营规模和交易量较之以前扩大数倍，盈利迅速增加，职店员增加到几百号人。 　　 茂鑫源经营的山海杂货品种由少到多，产地涉及全国十几个省、市和地区。 　　 郭蕙风面对产地分散、品种繁多的上杂货和下杂货的采购，建议彭明章一是派人驻在产地和集散地现场看货，直接采购；二是在收获季节临时派人到产地采购，因山产品和海产品都有很强的季节性，掌握收获季节临时派人到产地选购，在质量和价格上都有选择余地；三是同许多城市的货栈保持经常性的联系和信用关系，只需一封信，一份电报，对方就按要求把货运到，这种进货迅速、可靠又省钱的方法，在茂鑫源的进货中占有很大比重。 　　 随着商行的扩建，茂鑫源经营品系细分为干菜、茶叶、纸张、杂货、调料、食品和布匹等部份，每一部分的品种少则几十种，多则上百种，既有生活必需品又有中药材、化工原料和染枓，以品种齐全有闻名，彭明章也一跃成为上海工商界有一定影响的人物。 　　 王之鳌的“四而”商行暗地里贩毒，明面上效仿日本洋行，外柜多是雇用的中国人，他们手持产品样本，如布匹、棉纱、棉线、麻丝、白糖等上杂货，几乎每天都要到各大商店兜售一次，但洋行并没有现货，看好样品后签订预购合同，几个月后运到。 　　 彭明章联手森丰源商行，几次成功阻击了四而商行为日本人收购猪鬃等业务，在王之鳌的认知中，商场是利益格斗场，厮杀时隐时显，往来之人，有的身怀暗器，有的一脑子扳倒对手的心思，明抢暗争，明枪暗箭两难防，昼行冷不防山壁滚下大石头，夜奔猛不丁被人推落臭水沟。 　　 如今新仇加旧恨，王之鳌寻机报复茂鑫源商行，朱老将军和潘先生与彭明章过往甚密，此时他趁机发难泼脏水，欲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