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跟着战士跑出镇南门，抵达油坊所在的工农革命军二十团团部时，他的内衣已经湿透，额头也是大汗淋漓。 　　 骑马对他一个书生来说，不仅是体力上的消耗，还是精神上的考验。 　　 单凭这一点来看，他所谓的传承儒家文化的想法，并未完全在自己身上践行。 　　 想当年，孔夫子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而他呢，除了读书写字还行，其他的呢？样样稀松。 　　 战士将苏遇带进院子，指了指正中一间房。那房子的门旁边有一牌子，上面写着“第二十团指挥部”。 　　 苏遇整了整长衫，将折扇拿在手中走了进去。穿着长衫骑马，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屋里，顾子城和卢起坐在桌边。子城在抽烟，卢起拿着药香囊在闻，铁虎双手插腰走来走去。 　　 三个人似乎都有心事，并没有打了胜仗那种喜悦。 　　 看到苏遇进来，顾子城首先站起来，说：“苏公子，来，请坐。” 　　 苏遇走近桌子，还没等坐下，铁虎就生硬地说：“梅公子，您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啊？” 　　 苏遇听这话，心里不舒服。跟铁虎相识相交也有不短的时间了，除了开始铁虎在书院打杂时，偶尔叫一声少爷、公子，以后就很少这样叫，因为他们都成兄弟。今天，铁虎这样追问，像是要讨债。 　　 苏遇稳了稳神，坐下，保持了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随后才说：“铁虎兄，何出此言？” 　　 “你就别装了吧。”铁虎有点急，这不像他的本性，“昨天的行动，只有你提前知晓，是不是你走漏了消息？” 　　 果然是要审问啊。苏遇看着顾子城。 　　 子城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昨天的行动总体说是成功的。银枪会的老巢连窝端，六十条枪一个不落，全都收缴。会众遣散，还招募了几个投诚的。石大柱的护卫队三十多人，被我们在卧虎岭包了饺子，死了几个，逃了几人。大部分被俘。这近百条枪，是我们最大的收获。” 　　 苏遇问：“石大柱呢？” 　　 铁虎说：“我还想问你呢？” 　　 苏遇不解：“干嘛问我？” 　　 子城将烟头扔掉，说：“据我们抓到的俘虏供认，石大柱在宴席结束之前，就离开石家，带了两个护卫走了。我们在卧虎岭埋伏的人并没有发现他，可能已逃往别处。” 　　 苏遇打开折扇扇了几下，说：“你们是怀疑我给石大柱通风报信啊？这是在提审我吗？” 　　 铁虎还想说什么，被子城伸手拦住了。 　　 子城说：“银枪会这个心腹大患已除，美中不足是让石大柱这个王八蛋溜走了。苏公子还不知道吧，石大柱与县民团的唐伟忠勾结，准备里应外合偷袭依云镇，所以我们才要提前动手。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同志的不负责任。” 　　 石大柱真有那样的贼心？苏遇不太相信。 　　 子城便将抓获苟军师的经过讲给他听，并拿出那封通敌的信。 　　 苏遇看到这些证据，相信石大柱确实够坏的，不仅是个好色的恶人，还是投机革命的混世魔王。不过，他苏遇并没有给石大柱送信，可是他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直默不作声的卢起，这时将药囊装起说：“苏遇兄弟，咱们既然称兄道弟，就要有兄弟的情分。这次是给凤娟报仇的最好机会，可是呢，百密一疏，石大柱跑了，因为有人走漏了消息。这件事我不想再麻烦诸位，以后我自己来解决我与他之间的恩怨。” 　　 苏遇合起折扇说：“我是不愿意看杀人，我是不主张同室操戈，不过我也没有必要背叛朋友去讨好恶人。石大柱到底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恐怕还要再细查。如果你们都认为是我干的，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提醒一句，真正的奸细查不出来，你们的队伍可能还会遭受更为惨重的损失。” 　　 卢起站起来，向子城和铁虎抱拳：“二位，工农革命军医院的事，恕我暂时不能参与。告辞。” 　　 “卢大夫，先别急着走嘛。”铁虎说，“人多力量大，我们都在想办法。” 　　 “唉，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卢起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铁虎追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拉了拉苏遇的袖子：“都是因为你啊，我的苏公子。” 　　 “苏遇同志，你觉得会是什么人走漏消息呢？”子城的口气一直平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不清楚，这恐怕得从你们的队伍中查吧。” 　　 子城说：“我们的人没有接触石大柱的机会。” 　　 铁虎又插嘴说：“苏公子，你跟小树关系好，你又是个善良的人，是不是关键时刻动了恻隐之心？你说出来，我们也不怪你，这样就免得工农革命军内部再进行审查，浪费精力。” 　　 “要我承认我没做的事吗？”苏遇打开折扇护在胸口说，“如果说谁与石家有关系，那你铁虎还是石为贵的徒弟，石大柱的表弟呢。” 　　 苏遇说这话，纯粹是气话。 　　 铁虎一听，顿时也上火：“我跟石家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是不会感情用事忠奸不分的。” 　　 子城看到两人吵起来，再不劝恐怕要动手。他递给铁虎一根烟，说：“莫急躁，我相信苏遇的话。我们再查查，石大柱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铁虎还想争辩，子城把火柴划着，要给他点烟，他只好凑过去，抽了一口。 　　 这时，院子里有人在争吵。 　　 “让我进去，我要找顾子城。” 　　 哨兵带着石小树走了进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昨天才成亲，今天一大早就跑了这么远的路。 　　 看着满头大汗，一脸单纯的样子，子城内心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 　　 “小树啊，进来。”子城说，“新郎官不在洞房里陪新娘子，这么早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哎哟，铁虎哥，苏公子，都在啊。”小树的脸上荡漾着新婚的喜悦，“我来兑现我的承诺，顾团长，该你了。” 　　 苏遇见到小树，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铁虎抽着烟，一副审视的目光看着小表弟。 　　 “石小树同志，我可没做什么承诺。”子城说，“你还在惦记那个儿童团团长？” 　　 “是啊，我现在在家里是**了，我的事自己说了算，我爹不会干涉我了。所以，我要当儿童团团长，跟你们干革命。” 　　 “你爹是不反对了，可是你媳妇同意吗？”子城笑着说，“你把刚过门的媳妇扔在家里，整天往外跑，人家能答应吗？” 　　 “能，没问题，我媳妇同意我当团长，她也愿意参加儿童团呢。”小树说得很兴奋，似乎未来的大门已经为他打开。 　　 苏遇和铁虎也都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树啊，真是铁了心，连自己媳妇都搞定了。 　　 “如果我当了儿童团团长，我不找你要人，也不找你要枪，我自己拉队伍挂红旗，我还可以从我大哥那里搞几条枪。大哥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当了团长，他就支持我。” 　　 小树的这番话，把其他人脸上笑容全都打飞了。显然，他还不知道工农革命军收拾了银枪会，也不知道他的大哥，已走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成了要打击的对象。 　　 面对这个真诚的少年，子城一时拿不定主意，应该怎么跟他说。 　　 实说吧，怕打击他的革命热情，小树是棵好苗子。不说吧，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