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芽提出的问题虽然尖锐,但毕竟是事实。 就像老师大都喜欢爱提问题的学生,苏遇也喜欢云芽这个爱动脑子的战士。 思想政治课结束了,苏遇把云芽叫到院子的角落,问她:“云芽同志,你家是哪里的?” “就是这通安县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除了我,没别人了,都死完了。” “你以前在哪里读书?” 云芽的手里拿着几个小石子,扔着玩,说:“私塾读过,成都也读过,县中学也读过。” “能读那么多的书,家里应该是有些生意或者田产的吧?你的父母……” “家业是有,不过,被我父亲收大烟、赌博,败光了,他也因为还不起债,被人乱棍打死了。我母亲生下我时间不长,就死了。” 苏遇知道,这姑娘没说实话,不过,他也没有想要当面揭穿她。 “难怪懂的道理不少。”苏遇说,“听周股长说,你不想在银耳作坊做工,主动要求来女兵连的?” “那作坊本来就是我家的,那些活我都干过,没啥意思,只是没当过兵,想来感受一下当兵的滋味。” “你来连队也有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样。整天就是训练教育,到现在连个军装都不发,更别说手枪了。” “军装已经申请,应该很快会发下来。手枪那可是干部才有的,即便要发枪,给你发的也是长枪,只怕你扛不动枪。” “只要你敢给,大炮我也敢开。”云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刚才在课堂上提的问题,是到底是怎么想的,红色政权能不能存在,或者说具体点的,咱通安县的苏维埃能不能长久的生存?” “你想听真话吗?还是想听好听的?” “当然,是真话,就看你愿意不愿意说了。” “按现行的政策,通安县的苏维埃维持不了多久。”云芽将手里的一个石子扔了出去。 “哦,说说原因。” “我读的书不多,见的事也不多,但我知道,要做事,就得跟大多数人搞好关系,团结大多数,打击少数人。红军革命之所势如破竹,就是因为红军抓住了社会的底层,大多数是穷苦百姓。按这个思路,当然是可建立稳固的政权的。” “那你为什么说,通安县政权长久不了?” “你看看现在的苏维埃机关在干些什么?在通安县,因为田剥光的政策,绝大多数男人都抽大烟。现在要禁烟,还要强制劳动,那不是与大多数男人为敌,把他们推到对立面上。” “禁大烟是对大家好。如果不禁烟,这些男人哪里像个男人,这个社会是没有希望的。” “你以为你的好心,就一定有人理解吗?即便要治理,要禁烟,也要慢慢来。急不得。这样急急火火的,迟早要出事,你就等着瞧吧。” 苏遇觉得云芽说的这事,有一定道理。可是,时不我待,机不可失,红军没有安稳的大后方,革命也不是绣花,不是请客,不可能温良恭俭让。疾风暴雨,是革命的常态。没有剧烈的震动,不会产生震撼的效果。 两人正说着,小树从院外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套军装。 “云芽,你的军服领回来了,拿回去换上吧。” “谢谢,副连长。” 云芽高兴地拿着军装回宿舍了。 小树和苏遇一起回到房间。 苏遇问:“见到铁虎哥没?” 小树说:“没。听说他去了军医院,那里有人闹事。” “怎么回事,谁会去军医闹事?” “一帮烟鬼。不接受强制戒毒,要自由。” 苏遇想起刚才云芽说过的话,话音还在耳边,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强制戒毒瘾是苏维埃机关的政策,怎么把火引到军医院去了,实在是不应该。不知道卢起和凤娟会不会受影响。” “要不,我过去看看,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小树说。 “也好。”苏遇说,“那些瘾君子毒瘾发作之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在川北,人们好像并不觉得抽大烟有什么不好,他们把抽大烟看作跟喝茶一样,是很平常的事。” “愚昧,”小树摇了摇头,“卢起哥和凤娟姐都是老实人,他们对付讲理的人还好,那些无赖,他俩应付不了。我这就去。” 小树喝了口水,离开女兵连去了军医院。 苏遇还在想着,如何做才能既禁绝群众大面积抽大烟,又不至于激起民怨。这时,英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红旗,扔在桌子上,说:“看看吧,证据,邹云芽破坏教学场地的证据。” 苏遇认得那面小小的红旗,是镶在布道台的演讲桌上的。 英子说:“这是从云芽的衣服口袋里搜出来的。她还想抵赖。这次绝不能轻饶她,一定杀只鸡给**看看。”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私下批评教育一下,也就行了。” “那怎么行?干了这样的事,不是一般违反纪律,是思想上有问题。是反对党的路线方针,是想为洋人的宗教张目。这是态度问题,是立场问题,是严肃的敌我矛盾问题。” 苏遇把那小红旗折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说:“没那么严重,这事,我来处理吧。”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报告。” “进来。” 苏遇还没同意,英子就已直接下了命令。 小翠把云芽带了进来。此时的云芽穿上了军装,打起了绑腿,戴上军帽,显得很精神。她也很兴奋,脸上的表情告诉苏遇,她喜欢这身军装。 “云芽,谁批准你换军装了?没有经过允许就私自换装,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英子的一顿话,把云芽脸上的喜悦瞬间赶走了。 “指导员让我换的。怎么了?”云芽说,“我也是女兵连的一员,凭什么就不能穿军装。” “你满脑子里都是反动的封建的东西,在没有肃清那些邪恶的观念之前,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红军战士,就不能穿上红军的军装。” “狗屁。”云芽摘下红军帽,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英子喊道,“你的事还没完呢,说清楚再走。” 苏遇走过去,把地上的红军帽捡了起来,说:“军帽是神圣的象征,不能随便乱扔,戴上吧。”他把军帽递给了云芽。 云芽接过军帽,拿在手里。瞪了一眼英子。 “教室的壁画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把那些布帐扯掉的?”英子问。 “是,又怎样?” “演讲桌上的小红旗是你撕掉的?” “是,又怎样?” “啪!”英子一拍桌子,“翻天了,啊,翻天了。我现在以女子独立连连长的身份宣布,云芽,你被开除了,不再是女兵连的一员。” 苏遇没有想到,英子连长竟然连商量一下都没有,就宣布这样的决定,这显然是不合规矩,也有悖红军团结大多数,治病救人的原则的。 “呵,开除我。”云芽冷笑了一声,“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