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部的队伍在一大片水域边上停下来。那汪水平静清澈,散发出幽深的微蓝,看起来有点神秘,有点深不可测。 战士们连续行军,被草地折磨得筋疲力尽。肚子早就闹革命了,却没有多少粮食能补充进去。一种烦躁不安的氛围在战士中弥漫着。 尽管大家都能感觉出来,快要走出草地,但是没有看到草地的边缘,就像行驶在大海上漂流的船泊,在没有看到灯塔之前,心里都充满无名的躁动。这种时候,也是人们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压抑、被动、忍耐已接近极限。 队伍驻扎以后,战士们累得连被包不想打开,有的直接躺在地上,枕着被包就睡了,有的美其名曰,睡着了,就不饿了。 炊事班的伙夫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兵。原来是四川军阀田颂尧部的一名炊事员,在一次战斗中被俘,他家里没别人,也不想再回到国军去,便留下来当了伙夫。 因为吃苦耐劳,为人忠厚,大家亲切地称他刀班长。其实,他不姓刀,而是姓刁,因为这个姓叫起来有点不好听,战士们就改称刀班长。 刀班长来到杜鹃的跟前,让她把粮袋交上来。他准备给剧团做晚饭了。 杜鹃带着刀班长来到牦牛跟前,在取粮袋时,突然叫了起来:“不好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粮袋子一直系在牦牛背上,不知什么时候,那袋子中间烂了一个指头粗的洞。一整袋子青稞,有一半都漏掉了。 杜鹃连连给刀班长回话,说是自己不小心,把集体的粮食给搞丢了。 刀班长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她半天,没说什么,提着那半袋子青稞走了。 这时,云芽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她也看到刚才的一幕,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悄悄地问:“杜鹃姐,那青稞漏掉了真可惜。” 杜鹃目光闪烁游离,说:“是,是啊,都怪我太马虎,那里烂了一个小洞。”说着使劲拍了一下牦牛的背,骂道,“你这头老牛,笨牛,粮袋子烂了也不哼一声,害得我们少吃几斤青稞。” 云芽看了看怀里孩子。孩子正安静地睡着。这两天来,她的**汁比以前多了,孩子每天只吃母**也不会再哭闹了。 晚饭,只有青稞粥,说是粥,其实就是稀汤,前几天,走在路上还可以采一些野菜,这两天,行军路线附近的野菜早被前面的队伍采没了,他们又不敢离开路线太远,所以就没有野菜下锅,只有几粒米。好多的战士盛到碗里,几乎就是清水,连一点青稞的气味都没有。 有个战士把碗里的清水泼到地上,嘴里嘟囔着:“这是什么饭嘛,粮食都让狗吃了嘛,炊事班是怎么做饭的。”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因为他就在伙夫刀班长跟前,他碗里的稀汤也是刀班长刚刚打给他的。他这样做,明显是针对刀班长。 老刀本是个老实人,但也不能容忍年轻的战士这样贬损他。他操着汤勺说:“老子煮的粥就是这样,谁有本事谁来当这个伙夫。没有下锅的米,看谁能煮出好粥。” 大家伙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气,那怨气倒不全是因为没有吃的,还因为按计划今天就要走出草地,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草地边缘。 有个战士就说:“炊事班就应该计划好粮食,有什么样的粮食做什么样饭。不应该开始还能喝上肉汤,现在连米粒都看不着了。” 战士的这句话,更加激起了刀班长的不满。 刀班长转身从地上捡起那个烂了个小洞的米袋子,大声说:“你们让我怎么计划。我原来计划还有五斤米的,可是交到我手里的时,只剩下二斤多青稞了。这能怪我吗?” “那怪谁,青稞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少了呢?” “你们问杜鹃嘛,这个粮袋子是她保管的。” 杜鹃早就注意到的战士与伙夫的冲突,她连忙上前,解释说:“对不起,同志们,是我不小心,没注意到挂在牛背上的粮袋子烂了一个洞,青稞不知道什么时候漏掉了。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我的失误,让大家受饿了,我向大家道歉。”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战士们一看是杜鹃,米袋子烂了,也不是人为的,只能算意外,大家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时,苏竹走了过来,问:“吵什么呢?不就是少了几粒青稞吗?至于吗?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要为几口稀饭,就指责这个,批评那个。” 众人不做声了。 杜鹃再一次向苏政委道歉,请罪,说是愿意接受处分。 苏竹没有表态,只是让伙夫再想点办法,把伙食搞好。只要走出草地,那里的粮食就不成问题。提前走出草地的兄弟部队,也会给他们提供接济的。 众人正准备散去,突然,一个干部走了过来,大声说:“同志们,这粮食恐怕不是漏掉的吧,是不是有人偷吃了呢?” 杜鹃心头一惊,说话的人是保卫股的刘干事。这人长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人时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保卫干部在队伍中的身份特殊,他们常常担负着防奸保密的责任。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刘干事身上。 苏竹有点不耐烦地问:“刘干事,这是剧团的事,跟供给部机关没关系,就不劳你操心了。” 刘干事说:“前进剧团隶属于供给部,当然也要受保卫股的监督。这几天,我一直跟大家伙一起行军、宿营,我就发现一点不太正常的情况。” “有什么证据说出来。”苏竹不高兴了,“我们前进剧团如果真有人偷吃粮食,那就按红军的纪律办。我决不护短。” “说得好。苏政委果然觉悟高。”刘干事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杜鹃身上。 杜鹃低下头,装着整理衣服,不愿意面对刘干事的鹰眼。 “杜鹃同志,你说粮袋子烂了一个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咋知道呢。是今天刀班长找人拿粮袋时,我才发现的。因为粮袋子不是背在身上,而是挂在牦牛的背上,所以我没有及时发觉。” “哼,还真会找借口。”刘干事说,“那把你的喝水缸子拿出来吧。” 杜鹃一紧张,捂住了自己的挎包。那里面装着缸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拿出来吧,缸子。” 杜鹃从挎包里拿出缸子,交到刘干事手里。 “杜鹃同志,别人喝水的缸子都是干净的,你的缸子上怎么会有火烧过的痕迹。” “我以前用它烧过开水。” “恐怕不仅是烧开水吧。”刘干事拿着缸子,让大家看了看,说,“秘密就在这里。杜鹃同志,从自己保管的粮食袋子中偷出粮食,夜晚放在火堆里偷偷煮粥吃。然后再制造粮袋漏粮的假像,她这是明明白白犯罪。” “啊——” “不会吧?” 苏竹看了看杜鹃,从刘干事手中拿过缸子看了看,问:“刘干事,你说话要讲证据,不能仅凭缸子上有烧过的痕迹就断定杜鹃偷偷粮食。我们好多人的缸子都用来烧过热水。” “苏政委,这几天夜里都注意到了,杜鹃后半夜起来,在火堆里煮粥。这是我亲眼所见,不信,你问她,如果她是一个诚实的战士,是一个有觉悟的战士,她就应该承认自己到底做没做这样的事?” 众人目光又移到杜鹃身上。 杜鹃感到有千万支利箭,齐刷刷射向自己,简直就是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