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在么?陈尔东先生?”念恩开口,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小院里回响。 静待片刻无人应答。 念恩紧了紧领口,冷风吹得她止不住的打哆嗦,手都要被冻麻了。她有些迟疑地把小纸条展开,对了对上面的地址,就在她眯眼细看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一座破得几乎要倒掉的小黑屋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我就是陈尔东,你是谁?” 念恩没防备,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一块石头,脚上一滑就要仰面摔倒。 就在此时,说话的男人像是幽灵一样从小黑屋里冲出来,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念恩的手臂。 把念恩的身子稳住后,他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飞快地松开了抓着她臂膀的手,背到身后。 念恩用余光看到他似乎是把手在背后蹭了几下,她的眼角止不住的抽搐,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并不脏吧?这人有洁癖么? “你找有什么事?我就是陈尔东。”陈尔东再次开口问道,他比念恩要高很多,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身材很结实,隔着一件夹克都可以看出肌肉的轮廓。他的长像并不算出众,但却有种男人钢毅的味道。黝黑浓密的剑眉此刻正紧锁着,看上去一点也不欢迎念恩这个客人。 念恩若不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想到要投奔他,寄人篱下的滋味她已经尝过一次,绝不想要尝第二次。 她挺直后背道,“是庄姐告诉我的,如果我有困难,可以来找你。” 听到庄姐这两个字,陈尔东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诮,他打量了念恩两眼,“你也是从狱里出来的?干什么进去的?你怎么讨好她的,让她这种女人竟然也愿意帮你,本事倒不小。呵呵,她自己欠了的情,让她自己还,我可不欠你什么,你赶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能走,我身上的钱被偷了,如果你不收留我,我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念恩上前,挡住陈尔东。 “你熬不熬得过去,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尔东冷漠无比地说完就不再会念恩,转身重回了那个黑漆漆的小屋。 冷风像只顽皮的手从念恩衣服的缝隙间窜过,一点也不温柔地掠过她的身体,将温度一点点带走,念恩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这儿,如果离开了,今天晚上她就有可能被冻死在路上。 她身上只有不到五块钱的零钱,连吃顿像样的饭都不够,她此时若是退缩了,想要度过这个寒冷的夜,只有两条路,一是回冯家,二是去**。 虽然**也比回冯家强,但念恩觉得不到最后关头,这一步还是不能走的。 于是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念恩仍是跟了进去。 外面虽然是暮色四合,但进到屋里简直就是漆黑一片,念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房间不大,最多十几坪,除了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书桌和墙角处放着一张弹簧单人床外,就再没别的多余的家具。床上的被单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枕头也是灰扑扑的,看着就跟个麻布口袋似的。 陈尔东蹲在房间中央,手中摆弄着一些麻绳,他面前有一张图,他一边看看图,一边看看麻绳,似乎不知该怎么摆弄这些东西。 离得近了,念恩勉强看出图上印的是几种水手结。 这种专业的结绳有些复杂并不好打,就算有人教一两遍也未必能教得会,但因为其号称“绳子断了,绳结都不会开”的结实稳固,备受广大户外运动者的青睐。 冯言陌喜欢极限运动,所以念恩也有所涉猎,冯言陌登山用的绳结都是她亲手打出来的,为了练习打结,念恩的手上不知被磨出多少血泡。 “这个我会,我来吧。”念恩蹲下身,把绳子拿起来,动作熟练地开始打单索花,她以前打个结最多不过十几秒的事情,现在却要迟缓很多,右手的尾指因为治疗延误,所以彻底的废了。 陈尔东看着她把结一个一个地按图打好,将她的动作全都印在脑子里,待她停手后才问道,“你的手指怎么了。” “在看守所,被人打断的。”念恩轻描淡写地说道,把绳子整齐地码放在陈尔东面前,“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要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给你。我不知你和庄姐有什么关系,但我想要的只是能停留一晚,仅此而已。” 若是站起来,她比陈尔东要矮上一头多,但现在他们都是蹲着,她的背挺得那么直,眼睛又那么亮,气势竟一点也不输陈尔东。 陈尔东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不问你你是怎么进去的,你也别问我我和庄……庄姐的关系,我留你一晚,算是谢谢你教我打这些绳结,不过只有一晚。你睡床。” “那你睡哪儿?”念恩问。 陈尔东一笑,“反正不会睡在你身上。” 念恩:“……” 这个人也会开玩笑?念恩有点不确定地打量了陈尔东几眼,见他仍是像初见时眉头紧锁一脸正经,念恩确定自己刚刚一定是听错了。 陈尔东看着粗枝大叶,但他实在是个好学生,念恩教了两三遍之后,他已经将所有绳结的打法都了如指掌,做为对念恩教导的回报,他不仅收留了念恩一夜,更是附赠了晚餐一顿。 桌上摆着一块雪白的豆腐,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陈尔东把一罐辣酱放在念恩面前,瓮声瓮气地道,“听说出狱的人都要吃块豆腐,我觉得白嘴吃怪没滋味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完就不再管念恩,自顾自的出了房间,不知去了哪里。 念恩与豆腐面面相觑,吃一块白雪的豆腐,象征着以后的人生会像这块豆腐一样干净无暇。 可是,如果她不再想要那么干净呢? 打开了辣酱,狠狠地挖了一大勺放在豆腐上,然后再用勺子将红的辣油,黑的豆豉和白嫩嫩的豆腐绊在一起,看那块洁白的豆腐被杵破,支离破碎,然后与红黑两色混在一起,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念恩心里竟有种无法言说的激动与痛快。 辣酱不知是什么牌子的,辣味十足,念恩以前是不沾这些东西的,但入狱之后,她的口味改变很多,在狱里可没有人因为你的喜欢不喜欢,而牵就你。你若不喜欢吃,那就别吃,反正想吃的人多的是。 每日的盐水煮白菜,再配上几个大馒头,吃得久了嘴里快淡出鸟,唯有靠着辣酱才能让自己嘴中有点味道,念恩早已不是那个被冯言陌偷喂几口辣椒就会把眼泪逼出来的女孩儿。 这世上再没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逼她,除了她自己。 与此同时,丢了念恩的冯成麟心灰意冷的回到冯家。 在超市耽搁了挺长时间,进了冯家外院的大铁门时,天已经黑了。 冯成麟心里烦躁,没有胃口,就踱到花园里抽烟。 当年念恩最喜欢花费心里在这里,小花园面积不大,但四季花木旺盛,春有牡丹,夏有荷,秋有金菊,冬有梅,不管什么时候进来,都能看见繁花似锦的景象。 可她去了六年,花园里早就交给新园丁打理,虽然景色仍是错落有致,但却少了几丝灵气。 冯成麟坐在石凳上发呆,一到天气寒冷或是变季的时节,他的腿就隐隐的发疼,他用手捶捶曾经的伤处,忽然感觉到有两道视线正锁在自己身上。 冯成麟偏过头,离他不远的小灌木丛唰唰地摇了摇。 像是想起了什么,冯成麟有些头疼的伸出手,不出意外地在干枯的灌木里摸到一件圆圆的物体。“快出来吧,天气这么冷,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爸爸……对不起……”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磨磨蹭蹭地从灌木后挪了出来,她身上穿了件薄薄的毛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角和鼻头都是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干什么说对不起?穿这么少不冷么?会被冻感冒的。”冯成麟不太会和小孩子沟通,能做的也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罩在小女孩身上。 爸爸的衣服又暖又大,上面还有爸爸的味道,好幸福啊!小女孩耸着红红的鼻子努力的大口呼吸着,贪婪的模样让人又爱又怜。冯成麟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花生为什么不进屋吃晚饭?肚子饿不饿?” “我不敢……我弄破了衣服……奶奶会不开心的……”花生听到冯成麟的话,好不容易为爸爸扬起的唇角又垮了下去。她小声地替自己辩解着,“花生不是去淘气的……我只是想帮园丁叔叔种花而已……他说奶奶喜欢那种开得红红的大大的花……我只是想帮忙……” 一说到这事儿,花生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她爱哭的性子,真是像足了某个人。冯成麟见她一边抽抽着,一边用手背去抹眼泪,就阻止了她的动作。 掏出一张手帕,温柔地拭去花生脸上的泪珠,冯成麟低声道,“没关系的,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弄破了就再换一件,奶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凶花生的。” 在外面待得久了,冯成麟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支持不住,他拍了拍花生的肩,“快回去吃晚饭吧,找不到你刘婶又要着急了,你肚子不饿么?爸爸忙了一天,可是饿坏了。” “哎呀,那我们赶快回去吧,今天叔叔也来了哟,还带着漂亮的婶婶,爸爸,你的腿疼不疼?我帮你捶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