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通往铜宝山的方向,他想回家,因为村里人总会施舍一口饭吃,至于以后怎么生存,他没敢多想。就这样他一直走下去,直至被一个物体挡住了去路。 挡住谭小苦的物体是一个搭建在城墙下的小草棚,草棚里收拾得很干净,像有人在此居住。由于累和热,他几乎没多想就钻进草棚里倒头就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种奇异的香味刺激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正坐在他的身边吃烤红薯……刹时,他口水直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汉子手中的红薯…… “你饿了吧,先吃一条。”汉子慷慨地递给谭小苦一条足有一斤重的烤红薯。 红薯很烫,是刚烤出来的那种,但谭小苦顾不了这些,一阵狼吞虎咽,把整只红茹连皮带肉全部吞入了他的腹中,慢慢的,他恢复了神志,然后向汉子鞠了一躬,说:“叔叔,谢谢你。” 汉子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来到我这里?” 谭小苦于是就把他的身世、上靖州见父亲以及如何被李施烟赶出蒋府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汉子听完,咧嘴一笑,说:“你小子命好,家里那么多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真是死不了的程咬金!” 谭小苦点头说:“你会说笑话呢,可是我笑不起来,其实也该去哭的,不知为何,也哭不起来——但我在梦里见着亲人的时候会哭,哭他们狠心不要我。” 汉子说:“不讲这些了,说说你自己吧,今后打算怎么办?” 谭小苦说:“我想回家。” “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呢?” 谭小苦:“父亲死了,家中没有亲人了。” 汉子:“有叔叔吗?” “有几个堂叔。” “他们会收留你吗?” 谭小苦:“堂叔难说,可婶娘是绝不会收留我的。” 汉子:“那就是没人收留你了。外婆那头呢?” 谭小苦:“有个舅舅,可是我从不没有见过他。” 汉子叹息:“这就麻烦了,今后谁给你饭吃?谁给你衣穿呢?” “我不知道。”谭小苦垂下头,“其实我也有十七岁了,如果不是体弱个小,应该是可以养活自己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长高……”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我看你也没什么好路,古人说‘天不生无人之路’,今天你在这里遇上了我,或者这就是缘分,我也不妨顺了天意,收你为徒,干这一行谈不上有什么出息,但吃饭应该是没问题的。” 谭小苦喜出望外,他也不问这汉子干的是哪门勾当,便拜他为师。经了解,这汉子名叫朱子湘,居住在城内,这茅棚是他招揽生意的地方。谭小苦这才注意到。城墙下这样的草棚还有好几个。朱子湘到底从事何种职业?谭小苦虽然很关心,但也不敢多问。 朱子湘手搭凉棚望天,见太阳已经逼近西山,回头对谭小苦说:“时候不早了,这几天你就吃了点干粮,肯定饿的慌,我带你吃饭去。” 朱子湘把谭小苦领到不远处的都梁酒家,炒了三个小菜,要了一盆米饭。谭小苦一气吃了七碗饭,才觉得半饱。朱子湘不准他再吃了,说:“饭撑蠢报应,酒醉英雄汉,你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会撑死去。” 谭小苦刚刚吃出点感觉,如果让他作选择,他情愿撑死做饱死鬼。但人家是师父,他能不听? 朱子湘付了饭钱,然后领着谭小苦回家。 朱子湘的家在大郎巷13号,离他的茅棚约两里路程。朱子湘一进屋就朝床上一躺哼哼叽叽说这儿酸,那儿痛,要谭小苦给他捶背,揉腰。折腾了大半天,才心满意足的坐起来。谭小苦以为可以休息了,谁知朱子湘又催道:“你快回茅棚去,没有人在那里守棚,来了生意会被别人抢走! 同行生妒嫉,你没见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很多人么?揽到生意马上回来告诉我。” 谭小苦马不停蹄回到茅棚,此时天已全黑,他刚刚在棚子里的草席上躺下,很快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喊道:“朱师傅在吗?” 谭小苦连忙应道:“我师父刚刚回去,你哪里?我马上去叫他。” “柳山路19号,快点过来,别误了我们家的大事。”来人说完,提着灯笼走了。 谭小苦飞也似的跑回大郎巷,叫起了正在凉席上睡觉的朱子湘。 师徒二人出了门加快步子前往柳山路,谭小苦并不知晓他这辈子将要从事的是何种职业。一路有过种种猜测,但都不得领来到柳山路,远远望见街口正在焚烧篝祭,火光中,有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篝祭火堆前哭泣——这一刻,谭小苦终于知道,他将从事的职业与死人有关。 柳山路19号在都梁也算是一户富裕人家,这一点从高大的屋子就可以看出。屋里十分热闹,所有亲友都已到场,吹号的乐手挤满了整间房子,正在呜啦呜啦吹着都梁的哀乐。朱子湘出现在这里很快就成了焦点,所有的声音在一刹那间停止了,一个主事人模样的老先生迎上来向朱子湘行拱手礼:“朱师傅来了?来得好,来得好,我们都在等你。” 随后孝男、孝女上来行跪拜礼,朱子湘逐个扶起他们,并随口送上一句吉利话:“起得快,发得快。” 见面礼完毕,主事人说:“朱师傅,辛苦你了,里面请。” 谭小苦天性胆小,最怕死人。三个姐姐死的时候他都不敢去看一眼。他不知道今晚上师父会不会带他去看死人。主事人在前引路,谭小苦预感到是要去死人屋里,双脚竟然不争气地开始打颤,因为恐惧,他本能就要开溜,没想到朱子湘早就明白他的心思,一把拽住,让他动弹不得。 三个人来到一间卧室,但见床上躺者一位刚刚去世的老人,这时主事人瞟了一眼谭小苦,问道:“朱师傅又带徒弟了?” 朱子湘说:“刚收的。天底下最不好摆弄的是老去的人,有个帮手好一些。” “你们忙吧,寿衣一会儿有人送来。”主事人说完转身走了。 主事人走后,谭小苦哆嗦着问道:“师……师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朱子湘啐了一口痰说:“我们来摆弄死人。” 谭小苦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哆嗦着说:“怎,怎么摆弄……?” “把这死人从床上弄下来,用水洗干净,换上寿衣,再搬进棺材里——就这么简单,懂吗?” “师父,我……我怕。”谭小苦差点吓哭了。 朱子湘此刻变得和蔼起来,拍着谭小苦的肩说:“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会没事。” 谭小苦说:“我力气小,搬不动。” 朱子湘说:“出力气的事有我,你帮忙脱死人的衣,累不着你。”